你一定不懂“老舅么”是什么意思?哈哈,我告诉你:“老舅么”就是“老舅妈”的意思。
这是东北某地的人说话爱简洁,用我媳妇的话说:“你们老家的人太懒,说话都不愿意张大嘴巴。而且还常常把后两个字连读在一起,有点让人听着别扭。”
是啊!我家乡这个没有多少年历史的小村庄,尤其蹂杂着各种说不清的特点。但是,没有村史可查,也没有人去考证,大家只是被动的接受了它的所有,也觉得是一种正常。
我今天要给你讲的这个“老舅么”,其实不是我的亲舅妈。她只是我的一个西院邻居。
在我们乡下,一个村里住着,见了面,没有不带亲属称呼的,仅使八杆子也打不着,就是个屯邻,也一定能从某一家那里绕出个辈分出来,然后亲切的叫着三姨二大爷的。其实,和血缘无关。
我就是这么稀里糊涂的管西院的老太太叫“老舅么”的!
从我记事起,她就是一个老太太。我只是说她的打扮像老太太,而不是她的精神头儿,后来我妈常说,你“老舅么”大我一轮,都是属蛇的,可是那精明劲儿,像是小我一轮。我妈是小学语文老师,喜欢用有点夸张的句子,但是,从侧面反应了我妈对“老舅么”的欣赏,或者有点小嫉妒呢?
我对“老舅么”的最初记忆要追溯到八十年代,我还是一个没上学的小屁孩儿的时候。
记得那时候的很多个黄昏后,我在外面玩倦了回家,就看到一个高瘦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的老太太坐在炕沿上和我妈妈聊天。在我印象里她总穿一套青紫色衣裤。消瘦的脸,嘴唇很薄,但是,目光精亮,似乎那闪烁的光芒是眼睛后面有机器弹射出来的一样。
她和我妈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但是,很多时候她们是一边说话一边干活的: 我妈打毛衣啊,勾手套啊,手洗衣服啊,而“老舅么”往往是纳鞋底啊,缝补孩子衣服上的破洞啊,总之,她们总有干不完的活儿计。
当然,那时候他们说了什么,我早忘记了,我只记得很晚了“老舅么”也不回家,很多时候是我在炕头铺了被子躺着听他们聊天的,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等被一泡尿憋醒了起来撒尿回来,还看“老舅么”在边比划边说着什么,我记得她语速很快,表情很丰富。我就想:大人的世界怎么那么精彩呢?会有讲不完的故事吗?
其实,这世界上所有上了年纪的人都有好多故事可讲,只是,有些更精彩有些更暗淡罢了。而“老舅么”的故事更曲折更感人吧。
我七岁那年的十月,玉米成熟等待秋收的某一天,我看到表哥和另一个魁梧壮实的村民从西院出来,一脸的愤然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身后不远是跟随出来的“老舅么”。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发怒,骂着有点让人脸红的脏话和诸如“天打雷劈”,“出门被车压死”之类的咒语。
我妈作为“老舅么”的好姐妹,怎么能不赶紧出来安慰呢!但是,我分明看到“老舅么”的怒气久久未消,我听的那大概的意思是:昨天晚上后半夜,我表哥和那个同行的壮汉在后山玉米地里巡逻“看青”的时候,发现有人偷玉米,于是就去抓现行,结果走近的时候那月光下的人影,突然间变成了全身白毛满脸红绿油彩张牙舞爪,张大嘴巴喊着要吃人的厉鬼。吓的两个大男人当时就瘫软在地,尿湿了裤子。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鬼”提了半袋苞米棒子走掉了。
等他们缓过神来,捡起掉落的红缨枪和镰刀,才越发觉出了自己的窝囊和被愚弄。于是,两人一顿探讨,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使出这招反穿大衣抹脸装鬼的人,这个屯子除了“老舅么”没有人能想出这么聪明的招术。
于是,一大早两个人来找脏,屋里院外都看了,也没发现那半袋苞米棒子。于是心有不甘的气囔囔走了。可是“老舅么”是任你冤枉的主吗?结果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落荒而逃。
但是,有点让我疑虑的是,这一次他家老舅没有冲出来追着我表哥他们俩揍一顿,真是奇怪了,或许老舅没在家吧?或者是年龄大了,心性安稳了呢?
我这里必须得提一下我老舅,当然我这个西院男主人的老舅和我姥姥家没有任何联系,就是个屯邻,是个没有实际亲属的舅。但是,你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叫着叫着,不是亲舅也叫得亲了。
老舅的祖辈是不是闯关东来的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他应该是山东人的后代,有一句话说人的脾气不好叫“点火就着”。可是我这个西院老舅的脾气是:没点火呢,就着了!
据说他最大的爱好是打架,我说的打架不是闹玩的打架,是真打架,农村话叫“干仗”。就是除了用拳脚还可以用棍棒和砖头或者菜刀,以不弄死对方为底线,不受伤不喊“服了”不能停手,当然,打累了,可以歇一会儿,然后接着打,直到一方认输为止。
我童年时瘦小又怯懦,我一直以为他们动手打架的都是英雄!而西院老舅是大英雄!当年, 村里流传很多他的传奇故事。说他年轻时爱挑战各种不服的牛人,比如能吃十二根麻花的张大炮,比如冬天凿冰下水的李二傻,比如喝酒二斤不倒的江龅牙,比如扛石头磙子走二里路的高大壮,比如专骑烈马的候三。当然,最后的胜者是更牛的老舅!
其实,老舅最值得拿出来炫耀一下的是: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城里姑娘。这件事据说当年轰动了十里八村。还有好奇的人专门来看“老舅么”。
我推算了一下,他们的相识应该是在四九年建国的前三年。那时候,西院老舅还是个大龄青年。不是他心高气傲也不是他不想娶妻,而是他家里太穷,加之脾气大,知道根底的没有哪个女孩儿愿意嫁给他。
那年春天国民党兵败已露,又加之人心涣散,兵员不足,就四处抓人充数,聪明的胆小的早都躲起来了,就我这西院老舅不在乎,结果,就被枪顶脑门子强行拉到国军队伍里去了。
他也是当兵的好材料,身体素质好,性格又耿直,很快就得到提拔,第二年就做了排长。而且大有继续发展之势 。
有个长官看好了这个青年,就把自己还在上高中的外甥女介绍给老舅认识,那女子高挑漂亮思想进步有自己的崇高追求,原是不想早早嫁人的,但是,那时候她也有无限的烦恼在:他原是一位国军将领的二姨太太所生,因其乖巧伶俐也多得宠爱。可是因其父早亡,只好随母亲寄居在舅父家中,又不得舅母和表弟的喜欢,处处受气。书读的也不安心。加之时局动荡也无心读书。
在她舅舅的撮合下,只见了一面,得了年轻排长的一个墨绿色茶缸做定情之物,就芳心暗许了。
就在四八年秋,辽沈战役爆发,国军大败。西院老舅死里逃生,想想自己本来就是个农民,还是回家种地的好!
于是,脱了军装光个膀子,跑到学校大墙外的小树林等那女子放学。
两天后,等他们回村的时候,老舅没有说他是当了排长经过战役的老兵。只说去省城做了木匠,然后就领回来个大户人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