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殷年间,曾有一女子任京城提刑史。为期数日,办得两宗命案后,归去。终不知所踪。
――《奇谈记》
零
“我爹齐严是前任刑部尚书,两年前死于一场暗杀。要说他好歹也算是朝廷命官、二品大员。死后应留下偌大的家业和一众妻妾子女才是。然,他只留下了无数政敌仇家和我这么个纨绔女儿。”
“我娘生我时难产而死。照着民间对我爹娘的爱情传说来看,我爹他本应即刻随了她去。奈何不忍女儿自小无双亲疼爱,寄人篱下而受苦,故忍痛葬了妻子,含辛茹苦地独自把我养大。”
“那时我年已十七,无需他处处操心。所以我疑心他是见女儿已经长大,假借刺客之手,到天上找我娘去了。”
“是以,我就这么凄惨地流浪了两年。”
“诶,皇上你到底有在认真听草民我的悲苦身世吗?”
……
“朕在听。不过,齐小姐,你在逍遥两年后突然深夜翻墙入宫,不单单是为了给朕讲故事这么简单吧。”
“吾皇英明神武、神机妙算,草民此番前来觐见,实是为了谋求一官半职,以养活自身,嘿嘿嘿……”
“齐大人留的钱财呢?”
“皇上,我爹在世时为官清正廉明,不曾收有俸禄之外的不义之财。着实无多少钱财留给草民啊!”
“既然齐大人如此廉洁,那朕也就不追究齐小姐两年来,常着男装出入风月之地,并且在前些日子为怡香楼花魁掷千金的事了。嗯……吏部前几日上报,说是提刑之职空缺,齐小姐就明日上任吧――堂堂正四品官,可还满意否?”
“呃……除去天天面对死尸外,草民――不,微臣,很满意。谢皇上。”
一
提刑司。
“那新来的齐提刑齐大人长得唇红齿白的,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姑娘。”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齐提刑是皇上下旨特命的。从前没参加过科举,也没做过什么官,如今却一下成了正四品。你说……其中可有什么……”
“难道……这齐提刑还是皇上的……男宠?”
“呸呸呸,小声点儿……这样的事可不好乱说。还男宠呢,也不知避讳点。”
“皇上自登基来还未有过妃子,宫内宫外早传言说……说他其实是……那什么……”
“好啦,此事你知我知便可,可别传出去,小心掉了脑袋。”
“我说,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儿?让我也听听……”
“我们在说……哎呦喂,见过齐提刑!小的们没说什么,都是些粗鄙之语,入不了齐提刑的耳……还望齐提刑大人有大量,恕罪。”
“咳咳,本官倒是愈发好奇何等粗鄙之语能当成这样大的罪过,竟让两个大老爷们这样胆战心惊……诶,我说,不会是什么陈年冤案吧……”
“齐提刑,提刑司外有个老鸨哭哭啼啼,说是蒙了冤屈,要见提刑大人。”
“嗬,这冤案还是说来就来,你们俩先下去吧,记得编个好故事,此案了结后,说来为我解解乏。”
“是是是,谢齐提刑。”
“这位兄台,我初来乍到……提刑司太大,门口在哪,一时还记不住,劳烦带路了。”
“大人不必客气。属下名伏荣,皇上命属下保护大人,也算是大人的护卫。”
“皇上还是蛮贴心的嘛……顺便说一句,伏荣这名字不错,和你这威武形象……嗯,很符合,让本官想起了一种开在水中花儿。”
“大人过奖了,属下的名字是皇上给起的。”
“……”
“大人,这便是那位老鸨。”
“哦……柳妈妈?!你怎么在这?”
“齐公子?哎呦奴的好公子啊……您可得为奴做主啊……”
“柳妈妈,您先起来,出什么事了?”
“呜呜……公子啊……”
“大人,您认识这位老鸨?”
“咳咳……本官曾是怡香楼常客,自然是认识柳妈妈的。柳妈妈,您先别急着哭,将事情始末都说清楚了。”
“齐公子,您可还记得几日前我们怡香楼选花魁,您掷了千金的瑶姐儿?”
“自然记得,瑶姑娘是绝色佳人,见了一面,便无人忘的了。”
“她自从当了花魁,慕名而来的人便不计其数。普通百姓奴都挡了回去,只让她接见些有头脸的达官贵人……昨晚,丞相府的林二公子带了一帮面生的公子哥儿――说是面生,却个个贵气,指名让瑶姐儿陪着。奴瞧着他们六七个人,一个瑶姐儿准是应付不过来的,便让兰姐儿、翠姐儿、丽姐儿和几个刚进来的女孩子一同进了林二公子的厢房。”
“柳妈妈,丞相府二公子这样尊贵的客人,您为何还派了几个年轻女孩子进去?据我所知,怡香楼有才有貌的姑娘不少,她们又是妈妈您亲自养大的,何不让她们去陪客?”
“齐公子有所不知。养在奴身边的姐儿们,都是姑娘们中的人尖子,心气高,是只卖艺不卖身的。昨儿二公子说要在我们怡香楼过夜,除了瑶姐儿她们弹弹琴跳跳舞,奴自然还是要送几个有点姿色的小姑娘进去。我们怡香楼的姑娘底子好,近年来,就是那些卖身的也大多被人赎了出去。奴只好又新养了群小姑娘。”
“这么说来,瑶姐儿她们不该是在二公子他们房里过夜的。所以昨晚的事情又怎么和双方都扯了关系?柳妈妈您可得挑重点讲。”
“齐公子,这出事便恰恰是因为昨儿晚上瑶姐儿未出林二公子的厢房!时辰晚了些,奴本想进去看看。可您也知道,那些公子们寻欢作乐,一向不喜欢有人打搅,林二公子又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再者房内也并无异样的声音,奴也便未进去查看……可谁知……今儿早上,奴进房内给他们送些早食,却看到……看到那房内横陈着瑶姐儿同相府二公子,还有两位同来的官人和其他几位奴从小养大的姐儿……奴大着胆子探了探鼻息……我苦命的姐儿哟……”
“……如何?”
“竟是……竟是都没了气的!若是相府来寻人,奴可第一个脱不了干系!齐公子……您可要救救奴,不能让瑶姐儿他们死的不明不白啊……”
“柳妈妈您先别急着哭。那……另几位公子和姑娘呢?”
“还有三位公子都没了人影。其他几个姑娘闻声赶了来,却说昨日林二公子嫌她们是被人玩过的妓,给了些银子,让她们出去买些衣裳首饰……那几个不懂事的,在外头直疯到今朝才晓得回来,奴还以为她们整晚都待在里头。”
“柳妈妈,本官记得,你们怡香楼的规矩不少,门口又有大汉把守着,姑娘们私自是出不去的,可昨晚为何……”
“哎呦,奴竟忘了这茬!说来也是奇怪了,竟然连奴也瞒过了……”
“伏荣,我先带着柳妈妈去怡香楼,见见昨天那几个姑娘,本官要好好问问她们!还有,你去请仵作看看几具尸体,务必将死因先查出来!”
“属下领命!”
二
怡香楼。
“齐公子,这便是昨晚的几位姑娘了。你们还不给公子磕头!”
“是……妈妈……”
“好了柳妈妈,这些虚的我们便不讲究了。姑娘们,昨晚的事,你们知道多少,都给本官细细讲来。”
“齐公子……奴家是昨日刚来怡香楼的。昨日妈妈让奴家去陪几位公子,奴便进去了……林二公子说自己慕瑶姐姐之名已久,只要她陪在他身边。然后……翠姐姐、兰姐姐、丽姐姐也都被几位公子分别揽了去。剩下几个没有人要,便只好站在一边……后来,几位姐姐都表演歌舞琴艺,公子们嫌奴家几个在旁边站着碍眼,便给了银子要我们出去,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齐公子可听着呢,吞吞吐吐的,成什么样子!”
“妈妈别急,公子们说……说让几位姐姐陪夜。”
“难道他们不知道瑶姑娘兰姑娘她们是不卖身的么?”
“是,奴家刚想说几句,瑶姐姐已经冷了脸,说自己虽是妓,却只是卖艺,不卖身的……可林公子一把搂过她,好声劝慰着……接下来的事便不清楚了,奴家几个都被赶了出来……”
“你们又是如何出的来?没有柳妈妈的同意,门口的大汉一向是不放姑娘出去的。”
“奴家……奴家知道妈妈不会答应出去玩乐,便将塞了些碎银给大汉,偷偷地出了去。”
“你们其她人呢?都是和这位姑娘一样的话?”
“是……是……”
“对了,本官问问,这里几个姑娘,昨日进来的,有几个?让本官数数――一,二,三……全部都是?”
“是。”
“好了,柳妈妈,您先带着这些姑娘下去歇着,不可离开怡香楼。过会本官可能还有问题要问。”
“是是是……谢过齐公子。齐公子,您可要为奴做主啊……”
……
“大人,别打盹了!”
“伏荣,怎么样?”
“禀报大人:因怕挪动尸首会破坏现场,仵作当场验了,所有死者均是先服了蒙汗药,随后被人用匕首刺死的。”
“哦?先服蒙汗药再刺死?看了凶手并不想惊动外头的人。走,伏荣,带本官去那厢房瞧瞧。”
“大人您吃得消吗?”
“别忘了,两年前我爹的尸首就是本官亲自……呸,伏荣你就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大人……其实您的身份皇上已经告诉属下了。还有……听说您父亲齐大人的尸首是皇上帮忙处理安葬的,大人您除去哭了哭并没有怎么碰。”
“谁说的?!”
“皇上。”
“……”
厢房。
“呕……呕……怎么这么快就有股味儿了?”
“大人您还好吗?现在是三伏天。”
“本官很好,不过要先去一趟茅房。伏荣你先等着。”
“是。”
……
“大人您回来了啊?”
“啊对,你有什么发现没?”
“没有。”
“荷花你这小子纯粹看本官笑话是吧!窗户不正常地开着瑶姑娘衣着散乱死守贞洁你是瞎啊!”
“大人,属下是想给您表现的机会……还有,属下名叫伏荣。”
“芙蓉和荷花有区别吗?还有我们是来破案的不是来显摆的!”
“……是。大人,属下发现凶手作案的匕首和蒙汗药均未留在现场。”
“废话他们又不是傻。”
“但这样我们就可以排查有匕首和蒙汗药的人。”
“你认为凶手会一直留着凶器?”
“皇上曾下令全国禁卖蒙汗药,连可以制成蒙汗药的曼陀罗花都不许种植。但即使这样还是有人偷偷售卖。据属下所了解,如今能拿到蒙汗药的地方只有三处:一处是宫内的太医院;一处是提刑司,顺便一说,提刑司有这个是因为审讯等等特殊用处;最后一处也是最容易拿到的,是京中第一药店――济仁堂。”
“那马上派人查查这三处近日是否有人拿走蒙汗药。”
“大人,提刑司的蒙汗药都由提刑本人亲自掌管,属下记得交接时前提刑大人已经说过了,现下它就在您官服左袖内侧。而太医院,属下认为也不必查――第一,这件案子虽说涉及丞相府,却也是民间事,太医院不是能随随便便为此惊动的;第二,要从太医院中取蒙汗药,普通百姓一定做不到,对于能劳驾太医医治的四品以上大员,也是难事。”
“呃……方才摸了摸蒙汗药还真的在本官袖中。不过,那济仁堂还真是不简单,禁药都敢卖。”
“呃,济仁堂掌柜的幼子是皇上好友。”
“……就先查济仁堂吧。”
三
傍晚。提刑司。
“嗯……让本官理理思绪,本案的可疑之处还真是不少――开着的窗户,逃走的三位面生公子,私自外出的姑娘,誓死不从的瑶姑娘,难以获得的蒙汗药,缜密无声的杀人方法……还有……”
“大人,林家大公子前来闹事,说是要将怡香楼老鸨绳之以法!”
“好嘛,本官刚刚想说,过于淡定的死者家人也是可疑处之一,这林大公子就闹上门来了……真是不给面子呀!伏荣你去和他说说,道是案子还在审理之中,不可平白无故怀疑旁人。”
“是。”
“齐大人,刚刚伏荣大人让小的们查的济仁堂蒙汗药之事已有眉目,这么多天以来,买蒙汗药的只有两人,先后买走的,计量不多,但放倒几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将那两个人捉起来审问――你就是刚刚早上的那位吧?故事好好编哈。”
“是是是……大人好记性。”
……
“大人,林大公子丧弟悲痛至极,认定了老鸨是凶手――说是因为老鸨因他二弟要瑶姑娘陪夜,她不肯,所以痛下杀手。一定要老鸨偿命。”
“这林大公子真是编故事的好手!这两兄弟虽不是同母所生,却如此情深意重!既然他这么悲痛……伏荣,你去让你主子来安慰他!”
“啊?!”
“本官说――让你主子也就是当今皇上来镇住林大公子!”
“……属下遵命。”
“算了,今日天色已晚了,明日再说。”
“那……林大公子怎么办?”
“晾着,他爱怎样怎样。”
次日。提刑司。
“来人,去将怡香楼老鸨、昨夜几位姑娘、守门汉子、济仁堂买药二人通通带过来!”
“是。”
“禀告齐提刑:怡香楼守门汉子不知所踪!其他人等均带到!”
“知道了。柳妈妈,您先认认――这两个买药的,可是失踪的三位公子中的?又或者,您是否见过他们?”
“不是。奴也从未见过。奴做这一行生意,认人绝对错不了。”
“好。那么你们二人先后买蒙汗药,到底有何用处?”
“我们……我们是用来……”
“你们二人认识?”
“不,不认识……”
“我们认识。”
“哟,意见不统一了?本官猜,后说的这位,你一定更加聪明机灵。知道那个语气密切的‘我们’暴露了你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妨说是认识的,或者是同做一桩生意……只是,你这不怎么聪明的同伴,反而置你俩于更危险的境地!”
“齐提刑,草民……草民认罪。”
“哦?既然认罪,那么就将犯案始末给本官细细道来。”
“是……草民二人本是丞相府的家丁,侍奉二公子。一日,二公子因为遭丞相责骂而大动肝火,迁怒于身边的奴仆,将草民二人赶出相府。草民二人平白无故遭受冤屈又无处可辩,心下气不过,便一时冲动,去济仁堂买了蒙汗药,潜入怡香楼二公子房中,下了药,又用匕首杀了二公子和其他在场的人。当时公子正要几位姑娘服侍,却遭到姑娘的拼死抵抗,故衣着散乱。”
“蒙汗药就济仁堂一家,需要不少银子,你们两个被赶出府的家丁又何来那么多余钱?”
“草民二人在丞相府中干活多年,趁着夜色浓重,也曾干过不光彩的勾当,故还有些小钱。”
“匕首也是用那些钱换来的?”
“是。”
“你们说是杀了在场的人,几位姑娘被赶出房本官已经知晓,可为何当时房中六位公子却只有三具尸首?”
“另三位公子是二公子的酒肉朋友,没什么身份,却一向不满他的所为,药便是草民托他们下的,事成之后,他们就逃了。”
“从哪里逃的?”
“窗户。”
“没什么身份的公子哥?一派胡言!柳妈妈做了这么多年的风月生意,识人自然是有她的一套,她说‘个个贵气’的公子哥儿,便一定是有身份的。再说林二公子一向心高,没身份的还真不能与他共处。即使这些只是推论,不足为据,那么单单是说瑶姑娘拒绝林二公子一点,就表明你们在撒谎!大概没有人知道吧,前些日子齐公子我为瑶姑娘掷了千金,实则这千金之财皆是林二公子托我给瑶姑娘捧场的。他俩早已相识,虽不像戏本子中的才子佳人那样美好,却也是难得的缘分。这样待她的林二公子,瑶姑娘又如何会不肯服侍?而本官查看现场时,瑶姑娘根本没有躺在林二公子身边,两人相距甚远。她不从林二公子是假,某些歹人见她貌美,起了色心才是真!如此看来,不仅你二人有问题,那些姑娘也在撒谎!本官倒想如此好的运气,前日刚进了怡香楼便出了事情!”
“大人,您觉得其他三人去了哪里,又是何人?”
“排查不常出入怡香楼,又和林二公子相交甚密的京城贵公子――对了,或许还和林大公子关系非同一般,请来让柳妈妈辨认!”
“那此二人如何处置?”
“押下去,不必动刑,供词如此流利,怕是早背得滚瓜烂熟!又认的果断,大概是抱着必死决心,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四
“齐提刑。”
“哎呦喂,皇上您来了?快,请上座,伏荣你去给你主子端茶!嘿嘿……皇上,微臣正审案呢……”
“收起你那副狗腿样子。伏荣,不用忙了,朕不渴。齐提刑,林大公子朕帮你送家里去了,如今无甚动静。你这案子审的如何了?”
“皇上,借一步说话。”
“都退下罢。”
“到底是皇上气派大……呃,皇上啊,微臣觉得此案,是林大公子所为。”
“哦?”
“是这样的,微臣以为……”
“好了,不必向朕报备,你自己觉得正确就好。朕就住在提刑司,看你结案。”
“皇上您不上朝?”
“朕这也算是体察民情。”
“好吧……”
“伏荣,你怎么折回来了?”
“皇上恕罪,退下之前,容属下再问大人一句――那几位姑娘该如何处置?”
“真正的策划人,她们怕是连见都没见过,只是为了圆这个案子的缺漏才被人利用的。一同押着,别用刑。”
“齐提刑真是细致周到。”
“谢皇上夸赞。”
“朕以为你会顺便讨要些赏钱。”
“微臣审案心力交瘁,为皇上尽心竭力,都无心身外之物――皇上既然提起,便多赏一些吧。”
“朕记得,前几天齐提刑还说你父亲齐严大人是一等一的清官……”
“嘘……不准透露我身份。”
“人都已经下去了。还有,在朕面前不是要自称‘微臣’的么?”
“……皇上说的对,微臣谨遵教诲。”
“很好。”
“……”
……
“大人,失踪的三位公子均已辨出带到,等大人审讯。”
“好,伏荣,你去将所有与案件有关的人员速速带到,本官这就前去审讯。”
“是。”
“皇上,微臣能否劳烦您一事?”
“说吧。”
“将林大公子也一并请来。”
“齐爱卿将朕使唤得很是顺手嘛。”
“微臣不敢。”
……
提刑司。审讯。
“大人,三位失踪公子分别是吏部侍郎李孝林大人的长子、英国公崔怀大人的两位公子。”
“吏部侍郎?英国公?那两位不是近来夏王叛乱中被牵连的两位吗?”
“正是。”
“原来,这就是他们口中的‘没什么身份的人’啊……三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当然……”
“三位公子,若本官猜的不错,你们必定参与本案了。”
“没……”
“不必急着否认,该查的本官早已查清楚了。本官知道,你们的父亲受夏王牵连,而审理夏王一案的,正是林大公子的父亲――林丞相。众人皆知丞相对大公子的言论一向重视,若是攀上大公子,你们的父亲能判无罪也说不定……只是本官想要问一问你们,丞相审理此案的权利是谁给的?”
“……是皇……皇上。”
“不错。诸位恐怕早已得到消息,本官昨日就将皇上请到了提刑司,皇上圣明,你们这些把戏他早已看穿,他既然能给予权利,必能收回权利。所以,你们好好想想……现下怎样做,才是正确之道?”
“齐提刑,吾辈明白。”
“好。现在皇上也把林大公子带来了,我们就回到公堂上吧。”
……
“现下,与本案有关之人皆已到齐。本官这就命三位公子陈述犯案策划者及过程。”
“是……是这样的。前些日子,丞相府林大公子来找到我们三人,说二公子是林家嫡子,即使才能不如他,丞相百年后,家业依旧是二公子的。大公子心中不平,便动了杀意。他自己动手不方便,而我们帮他事成之后,我们父亲便可获无罪,并且他早已寻好替罪羊。他将事先买好的蒙汗药和匕首给了我们,让我们在前日与二公子一同去怡香楼,而怡香楼中一切他已打点好――包括送了几位新姑娘进去并准备好供词,守门大汉的失踪……都已妥帖。我们也按计划顺利行事,还将在场证人都处理了,完事后从窗户逃脱。只是将瑶姑娘药倒之后……李公子……起了色心……便……只是她誓死不从,用匕首将自己捅了。”
“那为何那些姑娘的供词中连这突发的情况也说进去了,看上去真当滴水不漏?”
“因为……因为林大公子一直想要纳了瑶姑娘,让我们也一并劫走。但听说她性子刚烈,怕她反抗致命,便给她们一共准备了两套供词。”
“林大公子真是好算计,人财两不误!三位都已经招了,你还有何话可说?”
“本公子无话可说。”
“那好,来人!”
“慢着,朕到时很好奇,齐提刑如何断定此案与大公子有关?单凭直觉和细枝末节,实在无法最后决断。”
“皇上有所不知。微臣明面上放弃了从买药二人和几位姑娘身上入手,实则暗中早已亲自去狱中询问过他们。他们肯为人做事,要么是受了好处,要么便是遭人威胁。此前,微臣请来皇上,又故意在人前昭示与皇上关系密切,竟可私下交谈。而普天之下,论钱,论权,皆是皇上第一!若有了皇上的庇佑,无论多么有权势的人,也不足以为惧。买药二人已将一切吐的干干净净,策划者便也明了了。再用异曲同工的方法说动三位公子,此案――破也!”
“如此……齐提刑好智谋!”
“说来还得多谢皇上的威仪,微臣……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五
“伏荣,将所有罪犯打入大牢,天色已晚,明日再结案!”
“是,大人。”
夜。提刑司。后院卧房。
“皇上?”
“嗯?”
“您能不能和伏荣去睡?”
“不能。”
“为何?”
“他那里床太小。”
“早知道就不买那么大床了……”
“那齐爱卿今晚就得打地铺了。”
“好吧你是皇上你说什么都对。”
“嗯。”
“……对了皇上,今日微臣本要结案,您为何微微摇头制止?”
“爱卿觉得呢?”
“猜不出来。”
“因为,林大公子,根本不是真正的策划者。”
“咦?他明明已经认罪。”
“他,相当于另一个‘买药人’,不过是掩盖真凶的幌子而已。之所以认罪,是笃定他会被救出来。”
“那真凶到底是谁呢?”
“朕困了,明天再说。爱卿也睡吧。”
“喂,你叫我还怎么睡得着?”
翌日。提刑司。
“大人早啊……咦,您脸色仿佛不好,昨晚睡得不安稳吗?”
“本官没事。伏荣,今天随我继续办案去。”
“啊?!大人,你是糊涂了?昨儿已经审明白了,只等今日判决了啊!”
“昨晚上被你主子一提点,想来确实不对劲――林大公子虽然有些谋略,可到底年轻,却断断想不出如此复杂精细的手段……且你不觉得前头跌跌撞撞,最后真相却来得太过于轻松了吗?”
“可……”
“可他已经认罪了是吗?但众所周知,丞相府两位公子性子都急得很。寻常人听到自己谎言被揭穿都坐不住,性烈如火的林大公子却沉默坦然地听完了三位公子那么一大段的陈述,面无波澜。到最后竟然都不加辩解,一句‘无话可说’便认了罪――太坦然了,反倒让人觉得他在掩盖些什么。”
“如此说来……大人,我们该怎么做?”
“排查林家各成员的关系,哪怕一点点秘密都要挖出来――本官觉得,别人难以收服林大公子,可丞相府的人却可以!”
“这样查来,可得费不少功夫。”
“说来皇上肯定已经知道真相,却闭口不言,真真是气死本官了!”
“大人,皇上过来了。”
“皇上啊……微臣感谢您给了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磨炼微臣。微臣早就知道皇上英明神武,必然早就知道了真正的策划者,可否……呃……透露一二?”
“丞相府之事,交给伏荣跑腿就好。齐提刑你与朕去书房,朕便给你透露一二。”
“好的微臣多谢皇上。伏荣,麻烦你了。”
“……”
书房。
“皇上,恕微臣多嘴――您花了这么长时间便是给微臣讲了丞相府的妻妾之争和丞相夫妻的感情历程?这和案情有什么关系呢?”
“哦……朕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林二公子,是相府大夫人为了与生下长子的二夫人相争而从下人那里抱来的孩子。而不久前,林丞相刚刚得知真相。”
“那一切便解释的通了!因为林丞相得知了自己养了二十一年的嫡子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气愤难忍,故设计杀害了二公子,又让大公子将所有罪责担着――许的好处,便是林家偌大的家业都将归大公子一人所有!入狱后,以丞相势力,即使刑场上刀下换人也非不可能……不过,这样不为人知的家族秘密和隐蔽的真相,皇上您是如何知晓?”
“朝廷大员家中,必有皇族眼线混在其中,历经多年,这些办事得力的眼线自然会被提拔成亲信。到时,官员若有不臣之心,皇帝也不会毫无准备。”
“那这么说来,当年我爹做刑部尚书时,我家也有皇族眼线咯?现下他在哪里?”
“就在齐爱卿的眼前。”
“你?”
“是。朕在幼时常常来齐府与你玩耍,便是要来探探某些事情。”
“什么事?我爹虽然狡猾了些,但对朝廷绝对衷心耿耿!”
“爱卿想哪去了?朕是想探探,齐家小姐能不能被朕纳入后宫。”
“什么?!”
“齐小姐,随朕入宫去吧,后位是你的,也不会再有其他嫔妃。”
“皇上恕罪,微臣还未办完怡香楼一案。”
“齐小姐以为伏荣现在还在查林府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朕刚刚让他跑腿,便是以京城提刑司之名,逮捕林家父子,即刻行刑!”
“即刻行刑?不免狠了些……”
“林丞相才是参与夏王叛乱的最大奸臣!他为了拉拢李孝林和崔怀的儿子替他做事,竟不惜向朕讨要处理他效忠的夏王的权利。要不是他祖上曾对我朝有功,朕可以用叛乱之罪诛他九族!”
“对了……皇上,微臣突然想起来,整桩案件您早已了解的一清二楚,又何必苦苦折磨着微臣,让微臣来查?”
“朕是要看看齐小姐的本事,究竟有否当年齐严大人的风采。”
“嘿嘿……微臣老实巴交的,哪里比得上我爹那老狐狸!”
“在朕看来,也已经差不多了……好了,此间事已了,随朕回宫如何?”
“皇上,微臣还不能随您回宫。”
“为何?”
“微臣想查明两年前暗杀我父亲之人!”
六
“当年的事,几乎没有线索,如何查得?”
“微臣坚持。”
“好吧。只是此事,朕与你一起查。”
提刑司。外院。
“想不到,齐提刑虽长得似个姑娘,手段却不含糊――才几日功夫,就结了这么棘手的一桩命案,还扳倒了丞相府……不简单,不简单呐……”
“老兄你忘记了,还得给齐提刑讲个故事呢!”
“去去去,能别提扫兴的么?”
“我看这齐提刑的倔脾气,可不像是能轻易饶人的主……你可得当心了!”
齐府。
“两年过去了,该有的痕迹也都淡了没了……你到底在寻什么?”
“皇上。”
“嗯?”
“我爹死时,您为何这么快赶到齐府,来帮微臣处理我爹的后事?”
“因为……朕得到禀报后即刻备了快马赶来。”
“哦。”
“朕记得,你是第一个听到声音来到你爹房间的……你可看见了什么人?”
“微臣……只看到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夜色太深,微臣看不清。”
“除了插在齐大人胸口的那把剑,凶手未曾留下任何踪迹。那把剑如今何在?”
“微臣将它扔给打铁匠毁了。那原是挂在我爹房中墙上的……他在世时爱搜集这类东西,房中挂着不少。而这点……也恰恰说明,刺客很熟悉我爹房中布置,甚至知晓自己不用带兵器为累赘。”
“说不定……刺客原来根本没有杀你爹的意思呢?”
“皇上是在开玩笑么?一个人,三更半夜偷偷潜入别人家中……还能是来闲谈的不成?”
“是,是朕糊涂了。”
“皇上,大人,午膳已备好,先出来用膳吧。”
“诶,好……伏荣本官第一次发现你还有当老妈子的潜质。”
“……谢大人夸奖。”
午膳。
“没看出来啊,伏荣你手艺不错。”
“大人过奖了,实则是因为皇上嘴刁。这么多年下来,属下也就练出来了。”
“咦,皇上不吃御膳房做的?”
“他怕人下毒。”
“……原来如此,皇上谨慎,微臣膜拜。”
“食不言寝不语,闭嘴吃饭。”
“微臣/属下知错。”
……
“禀告皇上,微臣吃撑了,需要如厕。”
“去吧,朕和伏荣在这里坐会儿。”
“谢皇上。”
“伏荣,朕有些乏,先去歇会儿。等会她回来了,你就和她去后花园玩会儿,不要来扰朕――她喜武,你教她个几招,她必定欢喜。”
“是……诶,皇上,那貌似是个闺房!”
“那是她的房间。朕并非第一次去,不必大惊小怪。”
“是,属下鲁莽了。”
齐府后花园。
“哟,伏荣你很有两下子嘛……对了,你比皇上厉害吧?”
“不,皇上武功远高于属下。”
“那他还要你做他的护卫干嘛?”
“正因为属下的武功遭皇上嫌弃,现在属下才成了大人的护卫啊。”
“你这是本官很弱的意思吗?”
“属下不敢。”
“这‘不敢’就代表这是事实了。其实,我一直后悔幼时没有练武,不然那晚……我明明看到了一个身影,却没有足够快的速度追上他,甚至都没有好眼力来辨认……说不定,他还是我认识的人。”
“大人,您是女子,本就不该做这些事。”
“是啊,我也不该去求皇上给我一个官职……哎呀本官怎么如此矫情起来,伏荣,我们继续练!”
……
“大人,今日就练到这里吧。属下看天色不好,怕是要下雨。”
“哎,好。都这么久了,你主子还没起呢?”
“是,皇上近来劳顿,心力交瘁,不免睡得久些。”
“哟,本官还是第一次看他憔悴的样子……既然这样,那本官就不去扰他了。走,咱去我爹房里瞧瞧,说不定还有两年前没注意的细节呢!”
“是,大人。”
齐严房中。
“伏荣,你有什么发现么?”
“未曾。不过……大人,恕属下冒犯――这房间,在齐严大人过世后,其中物件,可曾有人动过?”
“为何有这么一问?”
“属下觉得,这间屋子,除了有些灰尘,其摆布,仿佛还有人住着――譬如,这拔步床上,被子仍未取走。”
“噢……因为齐府宽敞,往常也没什么客人,这间房本官便一直留着,仿佛父亲还在似的……咦?伏荣,被你这么一说,本官也觉得,这屋中,有一处着实奇怪……”
七
“我爹会客,一向是在外厅,从来未曾将人往自己屋里引过――只是,这案上,却是有酒碗,还是两只?”
“指不定,齐严大人是夜来忆起齐夫人,故向亡人敬酒一杯,以寄相思?”
“不,不可能……我还是孩童时,第一次碰酒便不肯撒手,我爹还皱眉道我一点儿也没有我娘的样子――因为,我娘根本不会喝酒!”
“大人的意思是――齐严大人一反常态,在自己房中会了客人?”
“他遇刺那日,日间独自去我娘坟头拜祭,又不知为何进了宫……直到晚间才回府,那时我已困乏,早在院后头的自己屋里歇了――未出门迎他,也并不知晓他进宫的缘由。而不过半个时辰后,他便出了事――那个客人,是他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人!”
“可有人看到那个客人何时进来?”
“没有,自我娘故去后,我爹就遣散了他夫妻身边的奴仆,齐府唯一的下人便是我身边的老妈妈――她也从来跟在我身边……”
“那大人认为,他是谁?”
“我不知道……很可能……他是我爹从宫中带来的――可以被我爹请进屋里喝酒的人,知晓他房中挂着不少兵器的人,从宫中来的人,那个夜色中模糊的背影……”
“皇上。”
“可查出了什么?”
“大人理出了些眉目,但仍未寻出真相。”
“齐严大人的案子,已过去了两年,很多东西模糊不清。朕觉得……”
“皇上,是不是你?”
“什么?”
“那个客人,那个陪我爹喝酒的人……或者说,杀死我爹的,是不是你?”
“不是朕……”
“皇上……您看,这枚玉佩,两年来,微臣一直揣在袖中――微臣的父亲死在拔步床上,而它,就摔在床边……而事后,您又如此迅速地出现在现场。那夜,微臣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您从小佩在腰间、说是长大了要赐给微臣的玉佩。但微臣一直告诉自己:这或许是您托父亲赏给微臣的呢……可是,它其实是您那晚落在……落在刺杀现场的……证物吧……”
“齐……”
“那天深夜微臣翻墙入宫,本是要问问您这玉佩的事……但讲了半天的故事,微臣还是只向您讨要了一个提刑职位……因为,微臣怕是自己多想了……虽然直到现在,微臣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杀了我爹,但皇上九五至尊、奉天承运,做事的用意……自然不是微臣此等小人,能够揣度的。细想,是那个皇族眼线,带给皇上什么连微臣身为人女都不知晓的重要机密了么?”
“没有……”
“散尽奴仆的齐府,皇族眼线是谁呢?是一直在微臣身边的老妈妈……还是说……就真的如皇上所说,齐府荣幸至极,眼线便是皇上自己?”
“你听朕说,你们齐府,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皇族眼线……你爹忠心,朕岂会疑他?”
“那么,是因为那晚的谈话,父亲某句不敬之词触怒了皇上?微臣父亲的死,也是偶然?不过……都没意思了……人死不能复生,微臣也不可能将皇上如何……微臣在此谢过皇上,至少……予了微臣提刑一职,让微臣得以知晓真相。”
“大人,皇上……”
“伏荣,且容本官讲完。”
“是……大人……”
“皇上,请许微臣作最后一谏:皇上是盛世之君,如今天下太平、民生安定。皇上一向勤勉,文韬武略皆是先皇数子中最出色的,治国之才,堪称绝顶。然,皇上久居深宫之中,所见所闻,是宫中小小的一方天地,是臣子奏折中的禀报,却独独不是您的天下,您的子民。微臣自小常游走在巷弄之间,又在民间闯荡两年,目及之处,并不如臣子歌颂的那般人人如意。京城是极尽繁华之地,百官所居,使臣所到,皆是京城。既有权势在,必有弱势在――就如怡香楼一案,枉死了无辜之人多少,柳妈妈又险些被人冤来替罪……皇上所看的刑部封存案卷,字字句句确凿无比,真凶被绳之以法,我朝司法公正严明,无缺漏之处……只是,真相真的如皇上所见么?无人知晓,罪人已入了土,冤魂也已归了天……司法,只是一面,一个朝廷的方方面面,都有权势存在。微臣也知,绝对公平无望。但,微臣恳求皇上,为百姓留一诉冤之处,往后的提刑史、刑部官员、地方衙门……都要为国之本――民,留一份明白。”
“朕必然做到。”
“还有……皇上,微臣父亲之事已明了,微臣也不会再随您入宫。您正值风华正茂年纪,上至太后百官,下至黎明百姓,无不期望您能延绵皇嗣,早立国储。微臣荣幸,算是皇上……发小,斗胆谏您封后纳妃、充盈后宫,也了了天下人一桩心头事。”
“你……还有何谏?”
“回皇上,微臣已无他谏。微臣无法胜任提刑史重职,请求……辞官归隐。谢皇上近二十年来尽心关怀,赐正四品官职。微臣与您,就此别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八
怡香楼。
“齐公子,您来了?瑶姐儿那事,奴真不知如何谢公子是好……”
“柳妈妈,你若要谢本公子,就将你们怡香楼最陈的陈酒酿,最美的美娇娘……通通给带到最好的厢房!”
“奴明白,公子稍候!”
……
“齐公子,您这么喝成这副模样了?喝酒伤身,您可得悠着点儿啊……对了,外头有位自称是您护卫伏荣的哥儿求见。”
“本公……公子……不见!”
“哎呀公子,那位哥儿放了话了……说是若您不见,就砸了奴的怡香楼……您就见了他罢……”
“砸了?哼……真是……真是主子奴才……一般黑……让他滚进来!”
“哎,好。”
……
“大人。”
“本公子早已辞官,不再是什么……什么大人了!说来,本……本公子……还未好好谢你……做了我几日的……什么护卫,也……也给你主子……时时刻刻汇报着……本公子的……一举一动!”
“大……齐小姐恕罪,属下只是奉命办事。”
“是了……是了,怪不得你!你……若是……若是来说句‘恕罪’的,那本公子受了……这一声……‘恕罪’。你……可以走了!”
“齐小姐,属下此番前来,是来告诉您齐严大人身死真相的。”
“真……真相?告诉我……我爹怎么中剑……怎么痛苦死去的吗?本公子……谢谢你们主仆,不……不必了!”
“齐小姐,您先听完:两年前,齐严大人进宫面见皇上,请求皇上出宫去齐府一坐,他有要事相告。那时天色已晚,但皇上一向敬重齐大人,便随他去了齐府。大人早知小姐入睡,直接将皇上请入他的卧房之中,取出了为小姐您备着的女儿红,和皇上喝了起来。皇上不解何意,齐大人却突然跪在他面前,说是将女儿托付给皇上。皇上大惊,忙先应了,扶着齐大人起了来。大人说小姐已经大了,再不用自己费心,所以……所以他要自刎去天上,陪着夫人。皇上自是不肯,但眼见的大人又要跪下……齐大人虽平时散漫,却是一身傲骨,那日两次下跪,皇上实在不知所措……大人又是难得的倔脾气――说来齐小姐您这点也是像足了您父亲――皇上怎么劝都是无用。于是皇上眼睁睁地看着大人自己从墙上取下一把剑,自己插进了胸膛……小姐听到动静立刻赶了过来,皇上为了不让您知道大人的死因,装作刺客逃跑,留给您一个模糊背影……至于后来迅速归来,是他匆忙换了身衣裳便过来帮您,怕您一个人接受不了……”
“两年了……两年来,他……他为何不说?是……是如今……我揭穿了他的把戏,才急中生什么来着……对,急中生智!编了这么个……这么个精彩的故事出来么?”
“因为……皇上知道,您虽然总是一副男儿装扮,性子明朗大气,甚至还对皇上调侃说大人是假借刺客之手去找夫人……可心中却是最在意感情的。您从小没了娘亲,对亦父亦母的齐大人是百般依赖。若是被您知道齐大人是自刎,丢下您自己一人去了天上,必然是伤心怨恨……不如假装有这么个‘刺客’存在,或者甚至是让他做了这个丑人,您心里也能好过些……”
“既然皇上……皇上这么心思……缜密,为何现在还是要……要让我……本公子,来知道真相?”
“这些……都是属下自己做决定想要告诉您的。属下知道回去后皇上会怪罪会惩罚,但是实在不忍让他再背负着您的恨,折磨自己……皇上平日话不多,这些事儿自然也不会讲出来……但酒后吐真言,憋着的事儿,总得找地方说出来。皇上有时夜深了,会喝酒……喝很多酒,对着属下,说这些事儿……其实属下明白,这些话,他不是对属下说的,而是对小姐您说的……可是他又不会真的和您说,所以醉眼朦胧中,就把属下当做是小姐――他也真的不愧是皇上,平时寡言,醉了也不多说,一次一段故事……属下听了快两年,才算是听完整了……”
“伏……伏荣,你……你说的这些,可有……有根据否?本公子……被骗了两年,又……又如何信你呢?”
“呃……这有封信……是齐大人写给皇上的。属下偷了皇上藏物件的盒子的钥匙……嘿嘿嘿,小姐您到时可不能告密哟……”
“爱女亲启:
你出生时,你娘难产而死,爹本欲随她而去,却不忍你从小便受无爹无娘之苦。故对着你娘的牌位,许她十五载之约――待你及笄,便自刎,去天上陪她。
可在你十五岁那年,爹发现,自己还是舍不得。所以,为了你,爹对娘失约了两次:一开始的同生共死,后来的十五载之约。
爹爱你,和爱你娘同样。而爹终于决定,将你托付给和爹爱你一样的人。
皇上也算是爹看着长大的,他对你有好,你比爹更明白。爹本想他是一国之君,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在所难免,可你十七岁宴结束后,他来到爹的房间,跪在爹面前,说一生一世只有你。
爹选择相信他。也迫不及待地想去见你娘了……十七年,十七年!夜夜梦里,忽疑卿至,醒来方知是梦的滋味,爹再也无法受下去了。
爹要去陪你娘了,她等了很久了。
所以,爹的女儿,原谅爹的抛下。
也要答应爹,和皇上好好走完一生,把爹和娘还来不及过的幸福日子,过下去。
父,齐严。”
“这是我爹!行云……流水的字迹,洋洋洒洒……洒洒的散漫文章……还有……还有再浅显不过的……白话文……”
“属下从不会骗小姐。小姐,皇上在宫中等您。”
九
“民女齐氏,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伏荣去找你了?”
“嗯。”
“伏荣,进来!”
“皇上恕罪,属下看您夜夜忧思,日渐憔悴,心有不忍……故大着胆子,贸然去见了齐小姐,说了说您的委屈……不过属下绝不是故意偷听您酒后真言的……也不是故意偷去您装贴身物品的箱子的钥匙的……恳请皇上看在属下把齐小姐请到宫中,劳苦功高的份上,免了属下的死罪……要打要罚,随皇上龙心,怎么撒气怎么来!”
“民女也恳请皇上饶过伏荣!”
“谁说朕要打你,要罚你了?”
“咦?”
“伏荣听旨。”
“属下在。”
“护卫伏荣,办事得力,劳苦功高,着命为三十万禁军统领,俸禄翻倍,即日起上任。”
“属下领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氏听旨。”
“诶?”
“前刑部尚书齐严之女,生性聪慧,秀外慧中,深得朕心。今封为孝懿皇后,入主中宫。于三月后行封后大典,钦此。”
“皇上您夸的‘秀外慧中’此类,民女还真是不敢当,嘿嘿嘿……”
“还不领旨?”
“是……民女领旨,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好。”
“皇上,能求您件事么……”
“什么事?”
“民女能否再讨要个官职?像那提刑之位就不错……”
“朕已经给你了。”
“啊?!”
“朕的皇后,齐小姐可满意否?”
尾声
京城第一茶楼。大堂。
“今儿的口技场子,就到这儿了。明儿我兄弟来说书,还是这内容,还请各位多多捧场啊……”
“完了?洒家还没尽兴嘞……”
“我说,老先生,您这口技中的怡香楼可是城东边老柳妈妈经营的怡香楼?林丞相可是当年在闹市被砍了脑袋的林丞相?伏荣可是现在天下第一武将伏荣?皇上可是如今这英明神武的皇上?齐提刑可是昨儿才审了桩大案子的齐提刑?”
“这位客官,前四句您可都说对了,怡香楼林丞相伏荣和当今万岁爷……只是这齐提刑嘛……如今这个齐提刑,可不是当年那齐提刑喽!”
“这怎么说?”
“如今坐在提刑司的那位,是当年的齐提刑在民间认的弟弟,因为处事有他姊姊的公正风范,皇上才让他做提刑。”
“那当年的齐提刑呢?”
“口技中还不够明白么?她呀,进了宫,做了皇后娘娘……那个齐提刑,实则是个女提刑!”
“老先生,皇上皇后的事儿,你怎么这么清楚?”
“老头子我和兄弟,当年在女提刑手下干过。说来,我还欠她个故事……”
“哟,那明儿的说书定也精彩了……”
“奴家倒是好奇皇后娘娘如何风姿,能让皇上多年来不再立妃……”
……
“不过,这个‘女提刑’的故事,于她,已是最最精彩的故事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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