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于凡又载了薄荷一同回去。薄荷坐在后座上,拉拉他的衣角轻声地说:“你知道吗?你是女生宿舍每晚必谈的话题呢。”
“谁讲我啊?”
“那可不一定哦,谁提起来的都有过,除了我之外。”
“为什么只有你不提啊?你心虚么?”
“哎呀~你说什么啊!我干嘛要心虚。”薄荷轻轻捶打一下于凡的背。
“那她们都说我什么啊?”“说什么都有啊,有人说你潇洒帅气,也有人说你老土掉渣,有人说你是谦谦君子,也有人说你不修边幅狂放不羁,有人说你有才华,也有人说你像是一个潦倒书生、狂狷愤青……哎,你怎么那么复杂啊,你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哪!”
“你说呢?”
“我说啊……你……你是个……我偏不告诉你!”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问下去:
“哎,小汀让你送她了?”
“是,她说要回老家看看。”
“她父母都在这边,只有奶奶在老家,她回去干嘛,她准是看她邻家哥哥去了。”
“哦,邻家哥哥有什么好看的。”
“她说的邻家哥哥就是她的初恋啊!你啊,怎么老是这么迟钝啊!”
“哦。”
“你啊,你是个大傻瓜,大笨蛋,纸糊的大灰狼。”薄荷轻轻地把头靠在于凡背上,双手绞着他的衣服,脸上又泛出好看的绯红色……
李秋坐在画室临窗的位置练写字,庆春正好拉着谢文婧进来,谢文婧是这个学期才从三中转学过来的。
“李秋你在练字啊,临的谁的字帖?”
“龙神州,龙老师。”
“我看看,写得不错嘛!”
“嗯。”
兰老师听到她们的对话,走过来看了看说:“你要想练好字,不要从硬笔入手,更不要临龙神州的贴,龙老师是推动了硬笔书法的热潮,或者说运动,不过不要拿他的字做范本,他应该算是个教育家而不是书法家。我们国家历史上的大家太多了,留下来的好东西也太多了!颜柳欧赵、苏黄米蔡、二王、智永、唐寅、王铎等等,一抓一大把,任意拿几本帖出来都够你学一阵子,多看、多临、多背,慢慢地你的水平就上来了。你以后想考国画专业的话,就从毛笔字开始练起吧,练好毛笔字,硬笔就无师自通了。”
“李秋你打算考国画专业吗?”
“是啊,我打算去考兰老师的学校。庆春,你呢?”
“我还没确定,去年去省城考得不太好,今年可能要换地方了,说不准我也去艺专考。”
“不管你们去哪里,都要坚持自己的梦想,认准的路子好好走下去。我是吃了这个亏了,本来我在渤海工作得好好的,家里面非要让我回来,还帮我找了这个稳定的工作。”
“兰老师你在渤海做什么?也是老师么?”
“不是老师,是画师,在画院里。”
“哇,好伟大啊,崇拜!”
“画师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好,没出名之前连吃饭都是问题。好学校毕业的或者获过奖的工资还高些,普通学校的学生去了工资很低,而且要进去还得要考试。”
“那你为什么还觉得那里好啊?”谢文婧问,“是不是你获过奖,工资比较高?”
“不算高。”“那为什么啊?”“我知道,一定是兰老师有女朋友在那里!”
“你这孩子倒是人小鬼大!”
兰老师陆续说起自己的故事,他在渤海确实有了女朋友,但是不是本省人,家里面很不支持他,他是个独子,家里又担心他工作稳定了就不再回来了,于是硬是把他拉了回来,他又拗不过家里……于凡想起高考之后,本来已经有学校要录取他了,但是兰老师还是劝他来复读考更好的学校了,原来在艺术的世界里,也有这么多现实的条条框框。兰老师还告诫他们务必要把文化课基础打好,于凡深知这是他切身体会,至理名言,于是在拼命练习绘画之外,也仍然在艺考生里面保持了极高的分数,他虽然有些桀骜不驯,但是他不屑于混日子,还是认为要更好的理解作品,必然需要足够的文史知识背景。
“唉,我这辈子就是个中学老师了,你们要是有机会,还是要出去多闯荡几年,哪怕再回来,多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于凡和庆春对望了一下,他又想起那个流浪的梦想了。
2-26
春节过后,很快又是一季艺考,艺考虽有大致的统一时段,但各院校及各专业类别的具体考试时间并不一样,以方便考生们做多个选择。于凡今年报考的两个学校,跟庆春他们的中专部考试时间都不一致,就不能再像上年那样和庆春一起去考试了,这不能不说让于凡心里多少有些遗憾。他在省城报考了一个学校,是和李秋一起去的,之后回来休息了一个多周,才到了第二个学校的考试时间,这次是冀东学院的艺术系,徐瑾跟他报考了同个学校。
在大部分男同学看起来,徐瑾对人总是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沈笑平和王建国还曾经追求过她,不消说都碰了钉子。于是她私下里被称作“冰美人”、“冷美人”,似乎谁都温暖不了她。于凡却感觉到她的冷并非是她的本性,或许是因为曾经受过什么伤害或者误解,故而才选择封闭自己来自我保护。他感觉她其实是个外冷内热、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只是要见识她的热、要得到她的豆腐心来对待,就先得有爱心、有能力融化她外面这层冰壳才行。
徐瑾提前就到冀东学院的考前培训班去训练了,所以比较熟悉考场的情况,于是她带于凡去学校里看场地。今年的考场分布在图书馆和体育馆等几个地方,桌子和器材已经整整齐齐地堆到角落,地面上贴好了白线,工作人员正在贴号码。看过场地之后,两个人正往校外走,这时候便有个娇小的女生,背着大大的白色背包,挥手向他们问路,她也是来看考场的。徐瑾帮她指了路,却又怕她不清晰,便让于凡带了她去,于凡便愈觉得徐瑾并非是他们说的“冷美人”。
于凡回来之后,两个人在校门外随便吃了东西,就沿着校外的大路闲走下去,天南海北的聊,又讲起各自在培训班经历过的有趣或者难忘的事情。于凡说起去年自己在这里短暂的培训经历,说起那个湖,说起看月亮的感受……说着说着,也就真的到了湖边。
天已经黑下来了,正是春夜,尚有一丝寒意,白亮的湖水在黑暗里晃荡着,漾着粼粼的波光,或许才是初几,遍觅不到月影。小小的路灯像是将要燃尽的油盏,那幽微的光只照到灯杆的半途就裹步不前了,并没有在地面上投下什么光亮,一条窄窄的路就在这凉冷幽暗的湖水中间向着看不透的远处伸展开去,这是一条长堤,在暗光里看起来比平时要窄了许多,让人担心一不留神就会掉进水里。两个人靠中间并肩走着,徐瑾忽然摇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抓住于凡的胳膊,于凡赶紧扶住了她。
“我好像踩到坑里,崴了脚了。”
“哎呀,小心点,那我们走慢一些吧,当心别掉下去才是。”
“是啊,湖北岸都建设得那么好了,这边都还没有路灯。”
“路灯有啊,只是不亮而已嘛。”
“你就会狡辩!”徐瑾晃晃于凡,佯装要往水里推他“看你掉下去慌不慌!”
“我会游泳的。”
“我不会,那我跳下去,你捞我。”
“可别!我那点技术能自救就不错了,何况……我不一定能拖得动你啊。”
“你取笑我!我要把你推下去!”徐瑾抓着于凡的胳膊又晃几下。
“我哪里有,我是说人在水里会变重啊,你看海绵吸了水不都重好多。”
“你说我是海绵?你说我又松又胖?”
“我真没有……”于凡忽然觉出语言的乏力,有点越描越黑的感觉。
“你有!哼!”徐瑾装出生气的样子嗔了一声,这一声却让于凡蓦地想起梁晓来,他不自觉地陷入沉默里,有了一点恍惚。
说春天的风带着一丝微寒,不如说是清凉,在煦暖里带着这一丝清凉,就正是一种欲醉还醒的状态,让你迷醉,却又并不彻底。于凡瞬间又意识到这是徐瑾,并不是梁晓,周遭的世界又清晰起来,远远地传来喧闹的人声。
“你的脚好些没?”“好多了。”她却并没有松开他的胳膊。
又走了一阵,渐渐转过湖的北岸。周遭一下子热闹起来,“这就是湖滨夜市了!”徐瑾推推于凡。夜市上有很多露天的卡拉OK或者说叫做歌摊,那时候还不流行KTV的叫法,豪华些的不露天的也叫做卡拉OK或者练歌房。夜市上的这种歌摊,纯唱歌一两块钱一首,或者有些也卖卖啤酒什么的。靠外面的一个歌摊前,有个人正直着嗓子吼着《涛声依旧》。
“哎,你的主打歌!唱得没你好,你再去唱一遍嘛!”徐瑾撺掇于凡也去唱一下。
“那多不好,人家不是很没面子?”
“那你就唱别的嘛!去嘛!”“不去。”
两个人正推来推去的商量着,那大汉也招呼他们:“唱歌不?二位。唱得好我多送几首!”原来是摊主。
“唱嘛,唱嘛!我都没怎么听你唱过。”徐瑾推他向前。原来是摊主,于凡的心里放松了一下,不担心抢人家客人风头了,“那我重唱这首歌好不?”
“当然可以,您高兴就行!”大汉朗声应道,帮他重新播放伴奏。
于凡开始唱:“带走一盏渔火,让它温暖我的双眼。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
“咦,没有消原音吗?”大汉嘀咕道。
徐瑾看看他的样子,低声笑道:“不是的,我看见你消了,是我同学唱得好!他的拿手曲目。”
“真的!”大汉确认自己操作无误后才相信是于凡唱的。
“小哥儿唱得好,唱得不错!我跟你对唱一个!”大汉带头鼓起掌来,又回身向屋里面喊道:“小芸!倒两杯水来!”一个伶伶俐俐的姑娘应声端着两杯水出来,大汉一边招呼徐瑾、于凡喝水,一边介绍道:“我妹妹,冀东学院的高材生,歌唱得好,等下让她跟你对几首。”
“小哥儿你军歌会唱不?”大汉问。
“行啊,随您意了,会唱我就跟一下。”于凡说。
一曲罢了,摊主频频点头,“不错,温柔的也会,雄壮的也会,戏曲会不?”
“会一点点,看哪出了。”
“行啊,试试。《智斗》会不?”“可以。”
“好!”大汉招呼妹妹一起来,“我胡司令,你阿庆嫂,小哥儿唱刁德一。”
“这段我也会,我接。参谋长休要谬夸奖……”唱到兴起,徐瑾也开心的加入进来一起疯。于凡、徐瑾两个人与摊主兄妹轮流对歌,民歌、流行、戏曲无不点过,摊主大赞唱得痛快。歌摊就是这样,越热闹越热闹,前边唱得越好就越有人捧场,两个人无意中作了回托儿,人越聚越多,排队要唱的人也越来越多,两个人跟摊主兄妹道了别,继续逛下去。
徐瑾说:“很多人说我不是好女人,你不像他们,带着成见看我。”
于凡说:“我大概知道,那或者是一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吧,你不必介意他们。我知道你内心对人的热忱。”
“你真是个好人……”
“……”
2-27
又一次的高考,三天的考期,照例伴着倾盆大雨。
于凡和青青分在同一个考场,大门口遇见张国庆。
“嘿,于凡!真巧,又遇见你了!”国庆招招手,一眼又看到青青,“你同学?”
“是,同班同学。”于凡侧身向青青介绍,“这位是我之前补习班的同学,大师,上次在省城考专业我们还遇见一次。”青青只笑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别!当着美女这样说我,怪不好意思的!于凡你艳福不浅啊,哥哥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这人怎么这么油嘴滑舌的!”国庆走后,青青低低的声音问于凡。
“老油子,老考生,老江湖了。”那时候年年考专业成绩很高,年年文化课不过的高手并不少,只可惜我们僵化的选拔机制并没有给学校和导师更多的自主机会。
统考过后,毕业就算真正地来了,这也许是他们最后的一个高中暑假了。临放假前,青青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忽然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于凡,把一个小纸团放到了他手里,“现在不准看,回家才可以。”
于凡当真回到家才打开,上面却是一个地址、电话,原来她暑假要回老家去。青青跟着在冀东六中工作的爷爷生活,她的父母却在渤海省同冀东相邻的临水县工作。她这时候给于凡地址电话,显然是期望再见到他。或者也许是因为考试结果还没出来,对充满不确定的未来心有担忧,不想就此断了联系吧,他这样想着,“暑假里一定要去见她。”他决定了。
暑假刚过了几天,于凡一个人沿着河堤公路向下骑行,过了清城乡、柳桥镇,数数路边的里程碑,二十四公里,就到了临水城区。就要见到青青了,他忽然有些莫名的激动,这算和她的约会么?
他在青青给的地址附近找了一个公话亭,给她打电话。铃声响过几声,那边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孩声音,“喂?”
是青青。他压抑住自己的心情,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喂,是柳青青同学么?猜猜我是谁?”
那边说:“随便你,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我就挂断了。”
“嗯,是我,我,你知道我是谁的。你在家做什么呢?”“没有做什么啊,看书,练琴,听音乐。你呢?”
“嗯,我也差不多,我不练琴,我画画。”停了停,他终于说,“我挺想见你的……可是那么远,我去不了怎么办……”
“我也想见你,那我去找你好不好?”
“你不要来吧,好远的,没有公交车,你要骑车来么?”
两个人又瞎聊了一会儿,于凡说:“嗯,那今天就先这样?我改天再想办法去找你,我要挂电话了。”他控制着自己不要笑出来,青青那边忽然憋不住先笑了:“你还装,你用的公话就在我家对面,那个店是我叔叔家的!”两边同时爆发地笑出来。
于凡放下电话走出店门,一个明朗的少女从对面的小区内跳跃着走出来。他看着她由远及近,她跟平时好像又有不同,哪里不同呢?她的发型好像变了,不再是那么直的头发,有了微微的波浪感,没有再扎之前那种小辫子了,她好像还化了很淡的妆,嘴唇涂了淡淡的粉色,有一种说不出的韵致。
两个人沿着街一直走着,说笑着,走到小清河那边的柳桥,倚在桥栏杆上看河水,水里的水草摇摇摆摆,能看到里面的游鱼。
“这些鱼说不准是从学校那边游过来的。”青青说。
“是啊,那也从我们那里经过了啊,怪不得古人要用鱼雁传书,还真的可以哦,以后你就天天站在这里看,如果看到哪条鱼背着个书包,说不准就是我派过来送信给你的,你就把它捞出来。”
“你尽瞎掰!你就吹吧,等下这些鱼都给你吹成死鱼,漂到水面上来。”
“死鱼眼是这样的。”他就翻给她看看,青青一边笑一边推他,然后两个人对望一下,继续看鱼。
那个暑假,于凡骑了好几个二十四公里,看了好几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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