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空传:59.11月11日11点11分

2019年11月11日

从鹭岛安兜城中村出租房的天台望去周围依旧是那一片低矮密集的四层小楼,道路紧窄,电线交错。这两年岛内纳入棚改拆迁计划的城中村越来越多,或许再过几年岛内像这样的村子可能都将不复存在。鹭岛地铁二号线开通在即,市民翘首以盼,当地铁连成网络的时候岛内外交通就盘活了,市民的工作生活半径也会因此扩大。


楼下葡萄藤的叶片已经枯黄凋落,但不远处的老榕树依旧郁郁葱葱,鹭岛是没有冬天的城市,就连春秋也不太分明。老林看着树叶飘落,突然有些感慨。这半年多他快速消瘦下来,从原来的一百八十斤降到现在不足八十斤,脸颊已经深深陷入颧骨,眼窝也深的骇人,倒是眼睛显得明亮清澈了许多。他现在已经不用再接受让人难以忍受的化疗,只是吃些安神止痛的辅助药物,他知道自己真的离死不远了,但内心反而越来越平静,竟然隐约还有些期待。


“表叔,我们下楼吧,外面凉,别冻坏了~”搀扶着老林的小白轻声询问。

老林转头问道:“小白啊,今天是周一你怎么有时间来看我?不用上班?”

小白目光炯炯,望着老林说:“我辞职了,不当小编了!”

老林有些诧异,问道:“为什么?在鱼网上班不挺好吗?工资不低事情又不多...”


小白摇头道:“工作挺好的,领导对我也很关照,虽然Helen姐出事被捕,但这半年我一直在想Helen姐和我说的那些话,其实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现在你们都不上鱼网议论房价了,但每天依旧还有很多人为涨跌吵个不停,我看他们说的都好有道理,感觉都很对,有段时间我甚至觉得鹭岛经济可能真要完蛋了,人口不断流失,实体经济崩盘...”

老林已经半年没登录鱼网了,人到了他这一步再争下去真的没啥意思,输赢对错对将死之人没有那么重要了。


小白继续说道:“直到我认真读完勒庞的《乌合之众》才明白---群体的累加不产生智慧,只传染愚蠢,群体聚合之后会快速摈弃异见,扼杀个性,最后只剩最简单,最煽情的谬论存活,而谬论往往最具诱惑力,因为趋同的庸众必然选择成本最低,看似最美好的论断并深信不疑...断言并不断重复然后迅速传播,最后成为支配行为意志的信条...”

老林听不懂,一脸迷茫望着小白。


小白叹了口气说:“表叔,打个比方就是早上九点时超市有人高喊晚上九点大米打五折,之后又有几个人附和,那么不管晚上大米打折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大部分人都会等!”

老林听完若有所悟,觉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小白继续说:“我在鱼网当小编学到很多,作为传统网络社群媒体由于种种现实原因我们往往只能选择迎合庸众思维,但作为我个人却没办法再从这个岗位获得任何提升,所以我决定辞职。表叔,年后我会去帝都,我预备报个成人本科一边打工一边学习,我今年才21岁,我想去更大的平台试试,那里有更多的机会,即使失败了但我还年轻!”


老林看着朝气蓬勃的小白努力回忆自己的21岁时在做什么,使劲想了很久还是模糊一片,大约是在晋江一家工厂打工吧,要不是工厂倒闭他母亲鼓励他出外闯闯他也不会来鹭岛。在老林心里从Q州到鹭岛就算出远门闯荡了,他从没想过走出闽南地界。虽然他在鱼网上把外面的世界形容的天花乱坠,但其实自己真没出过省。老林蓦然间觉得自己很可悲,一辈子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了,万事成空。


老林对小白点点头说:“去吧,去外面闯一闯,别学我这辈子窝窝囊囊的...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

小白有点哽咽,隐隐感觉这就是表叔的遗言,强忍眼泪答应了。

老林艰难地爬到房檐上眺望,对面火锅店的小妹早已搬走,现在住着个卖保险的小伙子。安兜这地方虽是霓虹灯照不到的角落,但也是很多年轻梦想启航的地方。只是这些年老林一直留在起点罢了。


林阿蒲出生在晋江英林镇下辖的一个小山村,他是私生子,从小就不知父亲是谁。母亲是村里贫农的女儿,含辛茹苦独自一人将他养大。他母亲12年因病过世,直到临终前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老林的父亲是下放到村里的知青,长的斯文清秀能识文断字还会拉手风琴。母亲年轻时单恋英俊潇洒的父亲,借故学英语常去父亲的住处找他,还偷偷帮父亲缝补衣衫。但父亲已经有喜欢的人,也是下放的女知青。母亲知道配不上父亲,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这份感情默默埋在心底,从不奢求开花结果。


79年国家政策下来了,大批知青开始陆续回城,父亲也在其中。村里为返城知青举办了欢送会,那晚母亲很伤感,一改往日的娇羞大着胆子一碗碗跟知青们拼酒,她借着酒劲拉住父亲和她喝交杯酒,大家都喝醉了,气氛热烈。但父亲没答应,却是端了碗醒酒汤给她,母亲又羞又气一把拍翻汤碗跑了出去。


村里的二赖子许银根悄悄尾随老林母亲,趁她喝醉竟强行将她拖入路边草丛意图非礼,母亲万念俱灰任他施为。幸亏不放心母亲独自离去的父亲及时赶到,把许银根打跑。衣衫不整的母亲用力抱紧父亲,借着酒劲意乱情迷下的二人终究还是结合在了一起。第二天父亲踏上回城的汽车,母亲没有送行,偷偷跑到山顶望着远去的汽车默默流泪。母亲要强,知道自己是“高攀”了父亲,父亲的心既然不在这片山村也不在她身上,不如就此放手。后来不久发现怀上了老林,因为和父亲是在一片蒲草丛里有的他,所以给老林取名叫“阿蒲”。最后母亲告诉老林父亲的名字叫姚建国就杳然而逝了。


老林痛苦万分,在同一天里他知道了自己父亲是谁,却又失去了母亲。他悄悄按照地址找到台湾街福洋花园,站在远处偷偷观望。他看见很多人在父亲家大吵大闹,同父异母的弟弟姚先民竟然是个疯子,父亲一脸疲惫憔悴。老林还看见父亲的妻子云芬阿姨,那是个典雅端庄的女子,和父亲站在一起那么般配...老林犹豫再三最终放弃了上前相认的念头,他不想给父亲再添烦恼,也无意打扰父亲的生活。母亲已经去世,相认与否又有什么意义呢?


父母在人生便有归来处,老林的母亲死了,所以他不想再回村里,他留在父亲生活的城市,每当想念时便偷偷过去看看。老林卖掉母亲留给自己的祖屋,加上母亲生前留给他的积蓄共有四十多万,他是坚信鹭岛房价必然腰斩的,所以这笔钱全都先投了股市,希望多赚一点将来在鹭岛买更大的房子,结果被套牢了,他不甘心,加了杠杆想再搏一把,最后基本亏了精光。


一郎曾经问他“意义”,老林当时闭口不答。其实老林心里清楚,他就像赌桌上输光筹码的赌徒,虽然被赶下桌但还是执意留在旁边看别人如何下注。鹭岛楼市连开了十几把“大”,老林觉得总该到时间开一把“小”了吧?虽然每开一把都要耗费一年的青春去等待结果,但对老林而言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想证明自己十几年的坚持还有“意义”,不然他的青春岂非完全就是个悲剧?而且看到其它赌徒也输光被赶下桌台加入自己的队伍老林心里还有莫名恶毒的快意,拉着大家一起喊“小”就是他这辈子活着的意义。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去年年夜饭老林是和父亲一块吃的,虽然没和姚建国相认,但他还是依足子侄辈的礼仪向父亲敬酒。父亲和云芬阿姨对他都很客气,弟弟姚先民对自己也有莫名的亲切感,这让老林感受到血脉相连的温暖。酒席间他曾想问问父亲还记不记得英林镇,记不记得村里的母亲,可惜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医生建议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光和家人好好告别,老林下意识走到福洋花园想再见见父亲,让父亲抱一抱自己,或许他就不会那么害怕了...但终归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自己是个不成才的将死之人,老林不愿卑微的乞求关爱,这一点他和他母亲很像...


老林思绪万千、心神恍惚,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呼唤:“阿蒲哥~你看谁来啦!”

老林听声音就知道是三得利,自从三得利得知老林病情后就经常登门探望,他老婆吴翠芳也常熬煮些滋补养身的汤汁让三得利一并带给老林。两人毕竟是多年的老友了,之前那点龃龉在生死面前不足挂齿。这半年也多亏三得利、一郎、阿健、林巧香、“平头百姓”和小白几人轮流照顾,老林才没落得孤苦伶仃。


老林看见跟在三得利身后的竟然是久未谋面的野草夫妻颇感诧异,讷讷的问:“野草,你怎么来了?”

野草上前轻轻和老林来了个拥抱,握着他的手说:“才知道你的病情,我来晚了,早该来看看你的,带了些老家新采的冬笋给你尝尝!”

老林心头一暖,前些年清明前后野草都会带些家乡土产给他,他还以为野草走后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不曾想今日野草竟又出现了,老林双眼泛起泪花,又再紧紧和野草拥抱在一起。


是夜,一郎做东请老林、野草夫妻,三得利夫妻、阿健、“平头百姓”、小白还有林巧香母子一共十一人在明思区加州商业广场旁的八合里海吃牛肉火锅,这时老林最爱吃的东西,他吃的很开心。餐后一郎又提议大家去对面瑞景欢唱KTV唱歌,众人欣然应诺。


老林坐在沙发上看着众人:三得利、阿健和“平头百姓”围在一块摇骰子,一郎搂着野草一杯杯的猜拳拼酒,林璐挽着吴翠芳唱歌,小白坐在自己身旁为两位美女叫好,老林还看见林巧香一手搂着儿子牛牛,而另一只手却悄悄和阿健握在一起...野草和一郎喝的大醉,抢过话筒一首接一首的飙高音,再后来众人都加入了,气氛热烈...


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

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

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电气之音,

我似乎听到了他烛骨般的心跳,

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

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儿死去,

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

我在这里寻找,在这里失去...

晚上11点11分,老林微笑着,望着抱成一团大哭大笑大喊大叫高歌的众人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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