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病了12年了,最近的一次病魔袭来,已经完全将他击倒,卧床不起。我童年记忆最初始的三年,画满了这座大山的痕迹,也写满了他的影子。
小时候的我趾高气昂,站在西北偏僻的小山村里,告诉他,我想成为一个记者。很多年过去了,我都不记得当年的信口开河,他还是会骄傲的说:土豆要去做记者,上电视。好多年,他都记得。
还能清晰的回想起他叫我名字的声音,当年的他,赶着牲口,从这个山头,跑到那个山头,从山上一声长长的吆喝,传遍山谷,爽朗的笑声,远远就能听到。
为了补贴家用,他养猪,有一次半山坡遇到赶集回来的他,远远就高兴的说,今天都卖了,一头10块,像这样光景不好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抱怨过。
大山里,每一处的地都离晒场很远,车不能通,只能靠人把地里的庄稼背出来。他满头大汗,脸上一个伤疤处滚下血珠。从那天起,我发誓要努力上学,从这偏远的小村庄走出来,带他去看外边的世界。
他有喝茶的习惯,每天清晨,来着小电炉,铁皮罐子里沸腾着茶水。如果我能起得早,他总会在茶水里加一块冰糖,放到我面前。自从他生病,就再也没有拿起过茶杯。他那套用了很久的工具,也都生锈,被丢弃掩埋在了不知道的地方。
听说媳妇不孝,吃喝都不饱,拖着重病干货……
如今的他躺在病床上的他,瘦小,虚弱,牙齿已经全部脱落,已经12年没有出门,他几乎听不懂别人讨论的任何东西,强烈的疼痛折磨这他,时间的每一次流逝,带来的是无尽的忍耐和看不到希望的生活。
在死亡面前,他真的不恋生了,快让他走吧,不管有没有来世,有没有轮回,这一世已经遍尝疾苦,不留恋了,没有牵挂了。让疼痛停止吧,让他长久的休息吧,让他忘记这世的悲欢离合,在尘土里,远去吧,休息吧,这个世界,请你放手吧,那些没有实现的承诺,就变成遗憾和羞愧,来惩罚这12年来冷漠的我吧老年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屠杀”。我目睹这这种杀戮而无能为力。
最后在一个寂寞的清晨,他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也从未试图理解我们所说的繁华,合上他的眼睛,从此拒绝与我们这些未亡人的任何同情和不舍。
那些被我们当做垃圾一样抛弃在旅途中年少时的梦想,被他封存在记忆的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