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几次来了电话,说是菜园里的菜快老,要我与妻顺便到凉亭,带些回来。只是他说的顺便,我知道那是假设的条件,真实的意思便是无论如何,在这两天内去一趟,好了却他的一桩心思。因为那是他两个月来辛苦劳作的成果,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就白白地浪费了呢。
哎,都七十九岁的人了,还干着这份活,操着这份心,真的是不容易。不过,我与妻都这般认为,赋闲在家,适当的辛辛菜园,也是对的。至少,可以打发寂寞,活络身子骨。可是,他天生就是闲不住的人,没少多做,时常地把自己弄得忙忙碌碌的,一不小心便有头痛脑热的毛病。所以,我与妻时常地电话于他,少做些。并劝慰他,一个拿退休金的人,第一是担当好自己的身体。况且,热天已至,更要防高温防中暑,一人在家,诸多的不便。
今天上午,妻又接了他来的电话,忙答应着说下午就去。妻与他通话时格外地小心,并善意地撒谎说下午正好去凉亭的米厂装些货,顺便去。其实我知道,凉亭米厂前几日才去的,这样的说,无非是顺着他的意思,不是巴巴地去拿,省得油费,他也心安理得。妻与他周旋,也给在一旁听着的我使着眼色,我肯定点头应允。
于是妻琢磨着带些什么吃的东西去,毕竟他一人在家,每日每餐也是随便地打发自己,做不上什些营养的可口的食物。正好前两天小区里钓黄鳝的,来我家已有两次的推销,并于昨日买米时,给了明确的暗示,彼此都是生意人,相互关照。也罢,遂了这手艺人的心愿,买了两斤,也顺便盛给了老妈一碗。
下午天气不大好,有些闷热。天边涌动着铅灰色的云朵,偶尔露出辣人的阳光,仿佛雨随时会洒落。但这不影响我与妻探望岳父的情绪。一路看着窗外葱茏极盛的绿,与妻说说笑笑,车行五十华里,也就是一会的功夫,便到了岳父所住的老家双湖村。进入仄仄的巷道,大片大片地葡萄枝条从两边的墙上柔柔伸出,不由得放慢速度。穿过一小片沙木林,转过一家屋拐,便可远远地望见岳父,头上戴顶草帽,身穿白色的短汗衫,端坐于门前。可能是听说我们下午来,中午便没有休息,一直于门口等候。
他也看见我们的到来。应该是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这拐弯,所以车刚露出车头,他便快快地站起,用手拍拍了身上--约摸是坐久了的缘故。我们到他的跟前,下了车。见他满脸笑意。看得出,对于我们准时的到来,他是很满意的。彼此没有太多的寒喧,也没有问我们喝不喝些水,便直奔主题。岳父拿了事先准备好的放在身边的箩筐,说,小余,你去厕所边的菜地里把大的辣椒全摘了,我和小爱去田边的菜园里摘葫芦,黄瓜噢。
这样年纪的老人家,办起事来依然是这样的火急火燎,又干脆利索。可能与他早年当兵养成的习惯有关吧。厕所边小小的三双菜地,一双栽的是豇豆,挂满了细细长长的条;一双栽的是四季豆,绿枝绿叶绿蔓把竹枝架包裏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粉白浅紫的花正热烈地绽放;而另一双,便栽了半双茄子与半双辣椒。辣椒的个头虽矮,也只有二十来棵,但伸手下去,倒是一株摸得三四个满饱丰润的辣椒,竟然塞满了一只偌大的塑料袋,估计有三、四斤的模样。
见他俩还没回来,我便在岳父的屋前屋后溜跶溜跶。这仍然是七十年代末做的瓦房,其间不知修修补补了多少回。前排两年前重新用红砖砌了墙壁,而两侧与后排,仍然是当年的土砖垒砌。屋侧与屋后有一条排水沟,沟坝上不知是哪年栽的梆竹,葱郁的密匝匝的,随风摇曳,沙沙作响。而侧场的一块地,种了几十颗香樟,只是栽密了些,彼此不甘心地挤占着空间,以至且高且瘦,只是于顶部,覆盖着一片绿。
这就是岳父退休后常住的地方。八年前,岳母的去世,他更是一个人蜗居于此,很少地出去走动。就是每年的正月到儿女家,也只是短暂的两天时间。我们极力地挽留,他也只是笑笑,一个人习惯了,不能打扰你们!瞧!就是这样的一位老人,年轻时何等的意气风发与慷慨激昂,从十八岁入伍当兵,退伍后在江阴的船队工作,四十岁后终于调动于家乡的粮食部门管理着不同的站点,前前后后风风雨雨四十三年。退休后,他毅然返回老家,尽管交通闭塞,条件艰苦,生活清贫,但是他仍然甘守寂寞,独居寒庐。静思,修身,养心,默默打发甚至是消耗着属于自己人生最后的时光。
妻终于拎着满满的一箩菜,与岳父一道回来。再看看岳父,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任务似的,甩甩手,不住地对我们说,这些菜都没打过药水,新鲜丰嫩的,城里哪里买得到哦。当看到妻炖的汤,便又说,我又是没有钱!下次来,不要带这些东西,我自己行,好得很!你们今后还有许多的事等着钱用....
见他的身体状况与精神状况都还好,我与妻也就放了心。只是仍劝说他,大热天的,少做些。他笑笑的,用手指往后抓抓他那不太多的疏发,说,还能动!种点菜,多了给你们,派得上用场!
是啊!岳父的一片心意,岂止是用金钱来衡量的?我们带回的,哪里简单的是这些朴素的,时令的菜,而是他一片呵护自己下辈的浓浓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