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涧自古闻名,以岩陡峰奇瀑壮水清吸引过众多文人雅士,留下搜罗不尽的诗词歌赋和摩崖石刻,其中或以徐霞客《游石门记》流传更广,其探险之路,描写详尽而精彩。下引一段:仰见浓雾中双石屼立,即石门也。一路由石隙而入,复有二石峰对峙。路宛转峰罅,下瞰绝涧诸峰,在铁船峰旁,俱从涧底矗耸直上,离立咫尺,争雄竞秀,而层烟叠翠,澄映四外。其下喷雪奔雷、腾空震荡,耳目为之狂喜。
常人游石门涧,不过自赛阳溯峡而上,一路林木葱笼、流水潺潺,累了可坐于道中任山间清风吹拂,热了可淌于溪涧里任冰泉濯足,及至青龙潭、石门涧大瀑布便算功德圆满,可兴尽而返。尚有部分游客由此东向循崖而上,石阶山路则更陡直,直到悬索桥,便算进入庐山风景区,可饱览庐山秀色。
由青龙潭而西,则有故道盘旋如藤攀附山崖,历艰险可达铁船峰。立青龙潭畔,抬头西望,视线就被一嶙峋陡壁遮挡,山崖直上千尺、欲断云霄,其顶就是铁船峰。过青龙潭上石拱桥,巨岩下立大铁牌,白字蓝底"前方步道塌方,禁止游客通行"。无视铁牌,则得一石径曲折向上,石上青苔斑驳、落英缤纷,阶前藤蔓牵绊、草木纵横,还有木荷黑色的果实铺陈一地、各种虫蝶飞舞穿梭,尽是路绝久无人、复得返自然的凄凉景象。行几步,一荒弃木屋跨路而踞,其内堆满各种垃圾废品,再上数尺,又见一大树倒伏,悬架阶上,需伏腰低首通过,仿佛山以自然的名义在宣布,它才是地球真正的主宰,任何人为的努力、累代的修葺,抵不过大自然瞬间的斧力,在大自然的面前,渺小人类应该保持永远的尊重和敬畏,在我们为奇境绝景高呼喝彩之前,最好先俯首低头感恩大地亿万年不疾不徐的孵育。
后面的路不时毁断,或是石阶散断脱落、需要攀缘落石,或是陡上直立、不得不凭借栏杆助力,最精彩的一段石阶则是完全在巨岩上开凿所得,数百级台阶依山势施工,阶浅窄又倾斜、其陡峭只能用后人用脸贴着前人的屁股在攀爬来形容;西侧又紧临悬崖,向下眺望,只见刚才停留的大瀑布已细若游丝、跌声不闻,禁不住腿脚虚软心悸欲倒。好在建有铁杆铁链为栏,既保安全无虞,又能牵引借力,想来当年凿建极是不易,可惜如今罕有人迹游观,既辜负了匡庐美景、又辜负了前人美意,我们负重历难而来,不仅要锻炼磨砺自身,更要留下山中美景和绝顶星空。
一路汗水,一路欢歌,到达铁船峰顶时太阳还高悬西方半空,离落日不过2小时了,其炽烈的光芒仿佛丝毫未收敛。峰顶多为巨石错落堆叠,树木稀少,但是突兀的岩石下还是有大片的阴凉。放下沉重的背包,稍事休息,我和祝老师又拿出令我们在山路上又爱又恨的相机,在峰顶四处寻找适合拍摄星空的位置。
夕阳在晚霞的欢送中拉开了夜的帷幕,山下八里湖畔、九江县的灯火次第亮起。人类创造了挣脱黑夜束缚的光明,却将青天以尘霾隔绝。在九江市区庐山脚下,多数时间我们能看到的都是灰蒙蒙的天空、乌朦朦的白云,甚至有时找不见庐山的踪迹,夜空的繁星点点已然只剩传说;而在庐山上眺望山下,总是看见遥远的天边横亘着一道浓重的、高悬的、灰褐色的雾霾坚壁,那是一道现代文明倾力建造的屏障,隔绝健康和自然,大地不在乎,山川不在乎,白云不在乎,星辰也不在乎——人类来到存在了亿万年的地球不过数十万年之久,也许不用更久就会像曾经雄霸地球的恐龙一样消失的得无影无踪,大地山川白云星辰依旧随日出日落风轻云淡。
我们高卧于峰顶的巉岩,品尝美味的粗粮薄酒,月亮还未升起,夜空真如缀满钻石的黑绒毯,无边无际地包裹着我们小小的世界,每一颗璀璨的星光,不管多么微弱,都是在无限遥远的地方向我们诉说着一个亿万年来沧桑变幻的故事,她们的语言是无声的闪烁、是难以察觉的旋转,她们的故事交织成一个个星座、一朵朵星云,她们的爱恨情仇穿越时空珍藏在古老的传说中。那一道璀璨的银河,从山的一头缓缓延伸,在夜空的穹顶画出完美的弧线。
我们的相机在脚架上按照预定的程序自动工作着,快门声、虫鸣声、涧泉声、风涛声,交织汇流,在寂静的夜空下轻柔动听;山下的灯光在雾霾中反复折射,在相机里的星空下形成一层巨大的光污染干扰。尽管很担心这种强烈的光污染会导致星轨拍摄失败,但是人们常说:梦想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所以我说"贼不打空手",既来之,则安之,呵呵,背着这么沉重的摄影器材都爬到了峰顶,怎么能因为害怕小小光污染的危害而放弃挑战呢。为了合成星轨,相机连续拍摄了一个半小时,170多张照片,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种绝境下的坚持还是有意义的。不怕失败,勇于尝试,挑战未知,对于摄影应该是最快乐的一件事,人生何尝不是如此。相机,让我们突破人眼的极限,看到自然中更多更美的景象,把精彩难舍的瞬间化作永恒;摄影,总是要等到最美的时刻,让我们在自然中得到最完美的体验,在人世间传递最动人的情感。所以一张好照片,绝不仅仅是一个时刻、一片风景,而是内心的独白,情感的奔流,是拥抱世界的热爱。有人说我因为耐得住寂寞而等得到风景,我却说风景不会给我时间寂寞。
拍完了星轨,调转相机向着南天的银河。夏夜银河将最灿烂的河心高悬天穹,只有在这山巅之上突破雾霾,我们才能从漫天的繁星中分辨出哪里是银河。夜越深,银河越清晰,然而,肉眼所见终是有限,只有从相机的高感长曝中,时间才最终摆脱人眼自身的缺陷、展现银河令人惊艳的美。
驴友聊着爬雪山、赏美景的快乐,我边听边思索或修改着下一张照片的构图、曝光参数,不知不觉,一日已尽、一日更生,时光的交迭中,我也完成了所有的拍摄。
是日也,正逢大暑,应该是一年中最热的一天,尽管事实并非如此,但此时的九江城的确深陷酷暑的火海,而铁船峰顶,风一阵阵的吹过,不暴烈,也不柔弱,刚刚好,不冷不热。帐篷都无需打开,我和祝老师直接把地垫铺在岩石上,除了岩石自然的纹理凹凸不平令人有些不适之外,一切那么完美。稍稍侧过头,就可以看见崖外远远的山下那片辉煌的灯火,在暗夜里仿佛要无穷无尽的燃烧下去,我感觉自己枕在人间的灯火上,盖着一床星光灿烂的绒毯,我愿这温柔的时刻能够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