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一回开宗明义,作者因经历过一番梦幻之后,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写出《石头记》,书中第一个登场的人物名曰“甄士隐”。
对于这部伟大的作品,曹公批阅十载,增删五次,却偏要说自己“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下笔无文”,只是用假语村言讲述一段故事,以给人们“消愁破闷”;书中有几首“歪诗熟话”,可以给大家“喷饭供酒。”,于是第二个出场的人物名“贾雨村”。
甄士隐,苏州人,住在葫芦庙旁,家里虽然不是很富贵,在当地也算名门望族了。他禀性恬淡,妻子封氏性情贤淑,日子倒也过得和和美美。只是有一事不足,他年过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唤作“英莲”(应怜),才三岁。
他乐善好施,不以功名为念,可却祸不单行。年仅三岁的女儿被拐走、自己几十年的家业被一把火烧光,投靠岳父却被骗光了积蓄,晚年贫病交攻。可巧有一天,路上“偶遇”一疯癫的跛足道人,听他读了几句言词,便是《好了歌》。士隐原也是有前世带来超越常人智慧的人,听完马上大彻大悟,一段扬扬洒洒、韵脚整齐的解注脱口而出: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
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说罢便一把夺过疯道人肩上的褡裢,同他飘飘而去,从此云游四海,出家修行……
贾雨村,湖州人,进京赶考,路费不够,暂寄居在葫芦庙内,每日以卖字作文为生。
他在《红楼梦》里有足够好的开场,首先借助娇杏(侥幸)的眼描绘了他长得很好,“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这就是中国古代大丈夫的形象;再写了他的一首五言律诗、一副对联(玉在椟中求善价,钗在奁内待时飞)(似乎以前初中语文课本上学过?),一首七言绝句(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你看他真是才华过人,抱负非浅!
当年他囊中羞涩,没办法进京赶考,甄士隐当场赠送他五十两银子和两套冬衣,又给他安排好十九日这个黄道吉日出发京城。那时候五十两银子是个很大的数啊,要知道当时贾府一个姨太太的月银是二两银子,刘姥姥她们一家人一年的开销也就二十两银子。可贾雨村“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第二日五更就起身进京,不辞而别,名曰“读书人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
如果这里可以理解为中国古代文人的骨气和清高,那日后他做了官,认出了被拐走的英莲,却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当作不认识,让英莲继续陷于悲惨的命运之中,就可以说他从一个有才华有志向的年青人,在官场当中几经沉浮,终于成为一个徇私枉法、忘恩负义的大坏蛋。
作者开篇通过他们一“真”一“假”两个人物揭开《红楼梦》小小的一角:一个性情恬淡却遇飞来横祸,妻离子散,以致看破红尘出家;一个热衷作官,追名逐利,在现世中几经浮沉,这样的人生到底谁“真”“假”?
再来说说“贾宝玉”和“甄宝玉”。
书中有两个宝玉,长相一样,性情相近。贾雨村做官前当家教教过的那一个便是甄宝玉。他比贾宝玉略小一岁。甄府显贵,比贾府更为显赫,太祖皇帝南巡,贾府只预备接驾一次,独有甄府接驾四次。他们两家来往极其亲热。
这个甄宝玉也实在是奇特,读书时必须要两个女孩陪着,才能认得字;他说“女儿”这两个字是极尊贵、极清静的,你们凡要说这两个字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以;每次挨爸爸的打时,嘴里只要“姐姐”“妹妹”的叫,身体都不觉得不疼了……这真是和贾宝玉如出一辙。
和贾府一样,甄府也经历过抄家——父亲复职——家族复兴,只是两个宝玉有不一样的结局。贾政官复原职后,贾宝玉在一个大雪天,穿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前来拜别,后跟着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回归青埂峰。甄宝玉则留在红尘凡间,与李绮完婚,以科举出身重振家业。
人总是在不如意的生活中生出许多幻想,尤其是喜欢在自己的文字里编出一些理想的形象。如果说贾宝玉是作者理想主义的化身,那甄宝玉则更接近现世中的他。曹雪芹先生祖上三代在朝庭为官,深得皇帝信任,他也算是享尽人间富贵荣华。雍正年间曹家被抄家,他大约十四五岁,一下便尝尽世间炎凉,就如他书中所写“红尘间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持;……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谁的人生最后不是万境归空?可谁又不是在现世中执着地追求自己喜欢的、自己需要的?我们知道归知道,执着归执着,还是要认真地生活,热烈地追求。
即便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