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记得很多年前,父亲他们这一辈人谈论的最多的话题就是“征收”。他们幻想着一夜之间成为百万“征收户(富)”。这样他们便可以过上清闲的日子,不用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不用为了生计而奔波劳碌,也不用拮据的算计着每一笔开支。
是的,很多人都想过一夜暴富。生活的压力早已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上有老人要赡养,下有小孩要抚养,还有日益强烈的攀比心理,他家建了一栋三层高的小别墅,那家又买了一辆十多万的小汽车,还有谁家孩子毕业工资上万块一月……农村里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无非是这些东西。
父亲是这些人当中的代表。小时候我对他的印象很差,好吃懒做,沉迷于打牌,输了钱就回家找母亲发脾气吵架,经常因为这个事情我和妈妈哭成一团。一年出去做事不超过三个月,靠着妈妈做些农活赚点钱维持生计。每到我开学要交学费的时候,父亲就躲到外面不回来,妈妈拉着我到处借钱。
很多人看到我家这种情况,多多少少劝过父亲少打点牌出去做点事。但是他脾气很犟,从不理会有时还变本加厉,三天两头在家里发疯。但是他心里还是抱着一个征收梦,不知他从哪里听说村里要搞一个什么建设要征收多少土地,然后满心欢喜地告诉我们以后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马上就有一大笔征收款要发放下来。
就这样年复一年,父亲盼望的征地一直杳无音信。虽然中间有几户人家因为村上的某种设施建设被征收了,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到我们家。我曾多次向他泼冷水说不要做那种不切实际的梦了,脚踏实地做点事才是当务之急。随着我的长大,妈妈的身体抱恙,父亲或多或少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和压力有多大,性格也开始转变,虽然对征收的渴望不曾变过,但逐渐开始挣钱顾家了。
去年十二月,父亲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家里马上就要征收了,房子和土地都要被征掉。我一开始并不相信,说了十多年了我自己里不抱任何希望了。后来父亲又打了一个电话问我征地的钱是买商品房还是买地皮自己建,我才开始有点信这事应该靠谱,说是要修一条路,路线刚好经过我们村。我们商量了很久,一共收了一百零几万,和别家比起来全是很少的了,买地皮自己建吧,搞完装修基本就没钱了,我以后结婚发展就没有什么资金了,所以最后决定买一套商品房,留出一些钱给我发展。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当了十几年的贫困生,突然家里的总资产有了一百多万,那是我长这么大都不曾见过的钱。直到我寒假回家父亲带我去看房子我才知道这是真的。但我没什么感觉,没有很激动,也没有无动于衷,毕竟这算得上是我命运的一个转折点。父亲买完房子给我留了四十万,要我自己管理,说是给我结婚的资金,以后就没什么钱可以给我了,如果买车的话他如果有钱再资助我一下。
我自然是很开心的,父亲这些年待我还算不错,这次这么豁达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因为穷怕了,所以什么都很节俭,买东西也很舍不得。父亲倒是很快就过上了“有钱人”的生活,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只要喜欢毫不犹豫的就买了。过年给小孩子红包也是很阔绰,和往年截然不同。还执意要买一辆座驾,我说他没考驾照暂时先别买,他说苦了这么多年了也该享享福了,没驾照就买一辆电动小汽车。反正就是现在他决定了的东西怎么劝都没用,我也就随了他没多说了,买了妈妈出行也方便一点。
因为征地是分先后顺序的,补偿也分一些什么青苗补偿,公共用地补偿等等,所以父亲和其他被征地的人一样开始忙活起来了。多年不曾管过的山林被砍掉重新种上有价值的树木,一条通往老家的泥泞山路也铺上了水泥,虽然这些地方还没被征掉,但据说这些都是有补偿的。所以种树也是找几棵大一点的树,而不失苗木,因为这样赔偿的钱多一些。修路也不是中规中矩的修,只是铺上一层混泥土随便整整,反正是按一样的价钱赔。我在质疑做这些东西有没有实际意义,他们说国家的钱不赚白不赚。
伴随着征地变化的是人们的心理。虽然只是一片区域被征收了,但临近的人家也纷纷搞起了建设,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在赌征收。他们每天臆想着征收之后的日子有多么幸福,每天打打牌,旅旅游,吃香喝辣,不用辛苦劳作……人们讨论的话题又回到了十年前,只不过等待了十年他们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征地是城市化的产物,但我觉得人们因为征地而带来的是一种沉湎于未知的财富而逐渐慵懒,投机取巧的病态思想。他们不愿意脚踏实地的去赚钱,而把心思都花在如何钻政策的牛角尖。不再说双手改变命运,谈论的是有钱后的奢靡生活。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愿征地带来的不只是生活上的富裕,还有思想上的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