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他在凌晨三点，走出办公楼的大门。较之于平常，今天的他，嘴角竟漏出一丝笑意，长期的疲劳所造成的眼皮的褶皱也似乎夹杂着几分喜悦，虽然他手上依然如平日，拿着沉重的文件袋，但他步履轻盈，似是卸下了久压着的重担，昂首穿过光亮的大堂，与迷离的街巷混为一体。
路灯与树影合力把街道整体的空间切得破碎，他忽而没入黑暗的阴影，而后又被昏黄的灯光浸透。过去的三年里，他每一天都会在深夜经过这段路，但是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过这片空间和自己的存在，他不断在光与影中穿梭，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自己在穿越不同的时空，而所有的时空都被他与他的喜悦填满，而伴随着喜悦而来的，是久违的饥饿感。一旦沉浸于工作中，他就会忘记饥饿，而这时，他却忽然想起来，他连晚饭也没有吃。
饥饿感伴着他的脚步声越发充盈，正当此时，一缕冷白色的光从侧面射入他的眼睛，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家深夜专营的烧烤店，虽然隔着玻璃窗，不可能闻到香气，也不可能听见店内顾客的深夜狂欢欢声笑语，但是看着雾气蒸腾，酒瓶交错，他感觉欢乐自然得像空气般一丝丝地钻进他的毛孔，“今天真的是无比快乐的一天”，他边想，边迫不及待地拉开门走入店内。
像丢掉重负一样，他把文件包随手放在旁边的椅子上，随便瞄了一眼菜单便扬手喊道：“老板，生蚝五只，骨肉相连五串，茄子土豆韭菜各一份，啊，还要两份牛肉丸，加辣，使劲辣！啊，再来两瓶啤酒！”
店主匆匆记下他点的菜，却仍未离开，冷厉的眼神扫过他的脸，他的装束，以及他随手放置的公文包，最后聚焦在他淤黑的眼袋，然后，悠悠地说：“你还这么年轻，命比较重要啊，都几点了…” 他愣了一下，虽然觉得这话来得莫名其妙，但没有放在心上，他礼貌地回答：“没办法，工作繁忙，我连晚饭都还没吃呢，麻烦您快点给我上菜吧。” “就是猜到你们这种年轻人工作起来连晚饭都不吃，我才好心好意地提醒你的…”听罢，他蹙了蹙眉，撇了撇嘴，没有回话。
过了片刻，店主端上来一碗南瓜粥，“哎我没点这个啊…” “这是我的养生晚餐，分你一点，养胃，晚饭都没吃就吃那么刺激的食物，还喝酒，还想不想活了…我就知道你们这种上班族，工作起来命都可以不要的，我儿子不也是这样么，哎，我开店呐，也仅仅只是晚上经营，白天我都在好好休养生息的，你们真该跟我们老年人学一学…隔壁桌的年轻人呀，还没踏入社会，偶尔从学校里溜出来狂欢一下也无妨，但是你这种…一看就知道是长期疲劳天天熬夜的，可不能再加重身体的负担呐…你不用跟我客气的，哎呀，你看上去呀，跟我儿子差不多大, 哎哟…我想起他来呀我就心疼…我开着这店呀，攒点钱, 好给他当老婆本哟…”
“啊，谢谢啊。” 他礼貌地截断了老人的话。其实，他了然店主的好意，也不想伤了老人家的心，于是他勉强地舀起一勺南瓜粥放进嘴里，温热注入喉咙，然而，较之于感受人情的温度，他却觉得，粥寡淡的味道冲淡了进门前的亢奋。“来来来，谁猜拳输了就把剩下的啤酒都喝完！” “好！” 隔壁桌坐着几个比他更年轻的人，男男女女，脸上都泛着红润的光泽，他们似乎都处于微醺的状态，眼睛泛着迷离的雾气。“我多久没跟朋友无忧无虑地喝酒吃烧烤呢？”他想。忽然一股酸涩涌上心头，似是一股汹涌的浪潮，把半小时前蔓延他全身的喜悦都冲散了，情绪的海岸只残存令人唏嘘的白沫。
“来喽，你的菜。加辣了哦，悠着点呀年轻人。”
他没有应声，囫囵吞下两只生蚝，咬了几口蔬菜，望了望被他抛弃了半小时的公文袋，心想：项目今天收尾了，所以我还是回去把总结报告也写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