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猪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图片发自简书App


既然大家都是成年猪,有话我就直说了

作者/丁沐云


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头母猪。她有着柔软的粉唇与鼻子,小巧可爱的耳朵,以及精心配制的饲料喂养出来的光滑细腻的皮毛。她是一只漂亮的宠物小香猪。

那时一位穿着考究的年轻女士来农场游玩,遮阳帽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我只记得女人纤细的脖颈与优美的锁骨。

而她安然栖息在这位女士臂弯,俯瞰着猪槽里争先恐后吞咽的我们。

一阵风吹来,女人想象中赏花邀月的田园生活被一坨从天而降的鸟屎砸了个稀烂。

农场主慌忙解下腰上的毛巾递给女士,毛巾上农场挥汗如雨的劳动所特有的灰不灰、黄不黄的颜色让女士直皱眉头。她伸出纤纤玉指捏住毛巾的一个角,弹去帽子上的污物。

身边的猪们把我挤出了猪槽,我偏偏头,又拱出一条缝隙把我的嘴巴插入泔水。在那一瞬间我从身边的猪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粗短、凌乱的毛发沾着泔水与猪槽,一头丑陋、肮脏的家养土猪。

我从猪槽里抬起头,刚好看到这一幕——女人抱着小香猪厌恶地转身离去,她在女人怀中瞥了我们一眼。

慵懒,优雅,冷漠。

一阵风吹来,法国香水美丽而傲慢的味道飘入我鼻端。

那一瞬间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并且这一点永远也无法改变。


那个男人身上有一种不祥的气息。瘦小、干枯、光秃秃的下巴上挂着一抹病态的笑。

鸡爪一样的手上沾了血,浑浊的眼睛隔着上一头猪的哀嚎声与我对视,我下意识想跑,可我已经被主人摁倒在地。

他趁势半弯了腿压在我的身上,嘴里叼着一把奇形怪状的刀。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把刀是干什么用的,只挣扎着,本能地想并住两腿保护裆下。可他压在我身上的腿微一用力,我全部的努力便被瓦解。

他用一只手捏住我裆下的一对卵子,冰凉的手激得我一哆嗦,死命挣扎起来。

他居高临下,右手接过嘴里的刀,麻利地对准,轻轻两下,我全部的骄傲、热爱、意气风发,便落入他早已备好的一张麻纸中,一滴声响也没有。

他用血糊糊的手在我伤口处抿了抿,站起身,接过农场主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汗,把麻纸揣进怀里,招呼四邻,“这可是好东西,我拿回去补身子了啊。”

有人开着恶意的玩笑,“你拿回去补什么呢?”他也不在意,踏着人们的哄笑晃晃当当往回走,“吃什么补什么呗。”

我躺在黄土上,盯着天上半明半暗的云,人群的嬉闹隔着一层薄薄的膜传过来。我忽然疯狂地想念起那只宠物小香猪,这个时候我悲哀地意识到什么都完了。

巨大的悲伤击碎了那层薄膜,把我狠狠地推向现实。我浑身的血脉开始奔腾,一声声叫嚣——“复仇”!“复仇”!

我脑子里面的一条弦啪一声断了。我跳起来,张开大口朝着谯猪匠冲过去。

猪神作证,要不是被复仇冲昏了头脑,我绝不会去做这么恶心的事——复仇的火焰把我推了出去,我对准他胯下,张口便咬。

正在这时,主人家驯养的狼狗突然窜出来,一口咬住我的背部。我已经咬到了谯猪匠的裤子,可也只咬住了他的裤子。

我疼翻在地,他的裤子刺啦一声——

他裆下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哈哈大笑,哼着小曲转身离开,“说走咱就走,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你有个几……算了,你有个锤子。

人们说生活就像被强奸,反抗不了就享受。可真正的生活不是这样的。真正的生活就像直男被彪形大汉鸡奸,无法反抗,无法享受,不能向人倾诉,只能默默咬牙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撞击。

而每一次的撞击都是在凌迟你的尊严。

我躺在弥漫着马尿牛粪味道的土地上,觉得自己升华了。“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

“你报个锤子!”大狼狗把牙从我身上拔出来,吐了一口唾沫。“刚才要不是我拦着你,你现在都已经在被送往屠宰场的路上了。”

那句“谢谢”梗在我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哦。”我说。

人们议论纷纷,焦点已经从“神猪猛威袭匠人”转移到了“匠人被证阉官身”。

没人注意到上一个故事的神猪已悄悄退场。


我是在一条河边见到这个女人的。那时我已经从白天走到了晚上,疲惫、颤抖。我朝着不知方向的远方不知走了多久,抬头一望,月亮已升至中天了。

那时我忽然看到她——一个在对中年发福作战中失败的女人。一只手抱着她襁褓中的孩子,一只手轻轻拍着婴儿的背。她沉甸甸的乳房已经给予了五个健康可爱的孩子生命。

树叶沙沙作响,应和着她轻柔的歌声,“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屋里异常闷热,她抱着孩子在外面乘凉。她看到一只土猪,胯下、背上都是血淋淋的伤口,一瘸一拐向她走来。

她继续歌唱,“……妈妈,爱你。”

不惊,不怖,不畏。

她用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我背上——我的伤口开始奇迹般愈合。那个时候我便明白了,她是大自然,她是生命本身。

月白风清,山河静寂。

“真美……”我听到我的心在情不自禁叹息。


我跟着这个女人回了家。女人生得白白净净,心肠也好,是个十里八村交口称赞的好女人。

托她的福,我的伤势一天天好转。

一天晚上,我望着月亮,思考着宇宙真理。

“想她了?”牛棚里的老黄牛打断了我的思绪,“她男人今天晚上不在家,你机会来了兄弟。”

我知道老黄牛的“她”指的是把我带回家的女人。我曾经半开玩笑地告诉老黄牛我爱这个女人,希望它看在我的面子上干活的时候卖力点。

我认真的,我爱这个女人。我也爱那只漂亮的宠物小香猪,她身上寄托着我对生活的全部幻想,我爱她,正如我热爱梦想本身。而这个女人,她是温柔乡,是冷酷现实中的避风港湾。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应该是我小时候爱过小香猪。只是我下意识地把被阉之前称作“年轻的时候”,毕竟猪这一生也是被生活捶打的过程。

锤过了,就老了。

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疯狂地爱着小香猪。这一点永远也无法改变。

“想啥呢,上啊,她男人明天下午才回来。”老黄牛在一旁怂恿。我摇摇头,“人们说你天性忠厚老实。”“那是我演的,”老黄牛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忠厚老实能捞着不少油水呢。”

我不置可否,“我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别让我听说你欺负她。”

我没告诉它的是,我不会回来了。


出村之后往西北方向走八百里,是一大片野猪林。

我到达那里的时候有两排母猪戴着鲜花与蝴蝶结列队而迎,猪王坐在从一户人家里抢来当王座的椅子上,“欢迎你,远道而来的朋友。”

我学着人的样子对上位者卑躬屈膝,“谢谢你,英明神武的大王。”

猪王一高兴,接纳了我。

我混迹在猪群中庸庸碌碌,像其它的猪一样白,也像其它的猪一样黑。偶尔给母猪们讲几个荤段子,听它们礼貌性地说上一句“讨厌~”;和公猪们一起喝完酒之后吹吹牛逼,说着自己年轻的时候。

谈不上快乐,也谈不上不快乐。但我懒得去想那么多,毕竟做猪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THE END-


作者简介

丁沐云: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故事大概:第一人称下的魔幻现实主义故事,年轻与衰老仅一线之隔。

写作初衷:这个故事的大致情节在一次梦境中击中我,醒来想想,还是写下来吧,献给每一个在生活重压下苟延残喘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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