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12号下午两节课之间五分钟的下课时间,白啸在“冲浪”的时候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崴了脚。他坐在地上,吃力得扭着脚,眼睛挤成了两条细线,嘴巴咧得大,往内呼啦哗啦得吃着风。脸上的还没好的伤疤因为他嘴巴咧开得太大而裂开。
“啊,疼!哈哈!”这个人还笑。白啸的笑声有一种天然的风声,呼啦哗啦,像海上卷起潮水的风。周遭人先是都吓得捂住了嘴,看到“受害者”都笑了,也都笑出来了。
所谓“冲浪”,就是人站在学生椅的横档之中,扶住椅子的后背,仿佛小船的方向舵一样摇动椅子,比谁坚持的时间长。“无聊”的白啸有一个有聊的脑子,于是他发明了这项陆上“冲浪”运动,风靡我们班。再被老师明令禁止过后,白啸仍坚持其运动生涯,终于在这一天光荣伤退。
我问他:要不要去医务室?
他笑:太麻烦了,不去!
白啸,全身乌黑黑的宛若一支硬朗的枝条。大家笑他,只有眼睛是亮色的。
“黑是因为我是黑壤!你们都是黄土,没有营养!哈哈!”
他好像一直在笑。从我刚刚和他熟开始,他就一直在笑。他似乎没有什么愁的事情,连从椅子上落下来的切肤之痛都不能叫他不得开心颜。
他在他们班里唱《风柜来的人》的时候,他也边唱边笑。那时候高一上的元旦班级聚会,我和小曼抱着我们班采购的零食经过十四班,从窗口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人拿了支笔当话筒,在讲台上唱歌。十四班的人在帮他打拍子,也有人在笑。由于那人的肤色,我看不清他其他的五官,只看见他灼灼的眼睛。我盯着他看了好久,因为我觉得这个人好好笑,唱一支歌可以一直笑场5次。
这个人就是白啸。
后来我再和老白提这件事,他反驳:那不叫笑场,叫“恣意”的台风。
和他熟起来是在高二分班之后。我很荣幸得成为了白啸的同学。
由于相同的对于老歌的爱好,我和白啸熟了起来。有时和白啸在晚自修下课的时候跑到天台上,白啸在那里唱歌,我在那里随便发发牢骚,白啸唱完,我这一天的牢骚基本也发完了。得,白啸笑一阵,稍微评论一下,就各自回家。
白啸只是一个狂简的小子。在他脸上的疤出现前,我都是这么认为的。
高三的生活宛若一盆死水,咱们一个个的,沉在里面,有时候闷久了,连抬头都忘记了。白啸因为已经高三,被班主任强行退出了田径队。他在普通的日子里浮不来,也沉不下去。一天聊天的时候,说看上了一个隔壁班的女孩子。那女孩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能给人精神刺激的那种青春女孩。
我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追咯。”他笑了。
“你当真喜欢人家?”我又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
“再考虑一下吧。高三了”我说。
“听阿泽的,哈哈!”他又笑了。但把头撇了过去,呆看着窗户外的天。
有那么一刻,我有些担心,白啸这笑声是要给磨灭着消失的。
后来一段时间我也没怎么关注白啸的动态。那时我正沉浸与自己对于未来道路的忧虑中,他的歌忘了。在百忙中,我也听说白啸还是去追了那女孩。后来好像成功了。但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白啸提了分手。
后来我终于从杂事中短暂地抬起头,便看见他脸上几条长长的痂痕。我问他怎么了,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原来白啸爸妈闹离婚。那天白啸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听见他妈爸在外边吵架,大概是关于分家产的事情。他说他听到后觉得好厌,就突然从自己的房间里出去,看见他爸妈对着一张皱巴巴的房产契之类的纸指手画脚。
“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一下子火了,他们两个对着一张可怜巴巴的纸头计较这么久,我觉得好好笑......然后我....我就忽然把那纸扯了,我爸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就把一只杯子甩我脸上啦......杯子碎了,然后我就这幅样子啦!”
白啸讲的时候不停得揉着衣角,这次他没笑。
“我觉得为什么啊,他们以前不是这样子的....谁都不是.....”
“这之后我发现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修仪(那女孩的名字).....她也没那么喜欢我啦,她和5班那个男孩在一起啦,你看,大家可能都只是太无聊了。”
“可是我不想这么无聊....我爸妈无聊,修仪也无聊,我也无聊,好怕啊....”
我一时语无伦次。
后来白啸报名了新年长跑接力,虽然他退队好久了。但他说他在那天赌气夺门而出,绕着小城跑了一圈之后发现跑步挺有意思。
比赛前一天晚上刚刚下过雨,比赛那天地面没干。比赛的时候高三年级都去操场看了。外头风大得很,冷得我用围巾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只露眼睛的阿拉伯妇女。白啸毕竟田径队出身,一直在第一批次里。他绕过我们的时候,还朝我们像领导人一样得挥手。我们也纷纷和“白领导”挥手示意,他咧开嘴笑,我看见风把他黑黑的耳朵刮得透红。
最后一圈的时候,白啸预备冲了。然在他刚刚俯身冲刺之际,右脚没踩稳,一个跟头滑倒了。咱们班忽而炸开了锅,男生们都像一群蜜蜂一样嗡嗡得冲下了看台,想去扶白啸。然而白啸没等大部队来,自己忽然“咻”一下站了起来。这下他为了比赛特别洗的校服彻底“挂了彩”--全部都是大块大块的泥水污。
在他摔倒的时候,好几个人冲刺了,于是白啸得前三名就彻底泡汤了。
不过这家伙还是跌跌撞撞得跑完了全程,只是没有力气冲刺了,得了个倒数的名次。当他冲过终点的时候,我随我们班去迎接他了。没想好怎么安慰他的语句,却听见他跑完后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
“我的耳朵冷死了,要给风吹掉了!”
抬头看见人群里满身泥点的白啸在那里揉自己两只可怜兮兮的,在冬风里吹成软糖一样的“红耳朵”, 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大口大口得,像夏天的狗一样喘着粗气。
一时间没忍住,我居然“噗嗤”一下笑出来。白啸转过头,看到我站在他旁边,于是不好气得对我翻白眼,也不提跑步失利的事情。晚上的时候,和白啸在天台上闲聊,他又开始哼《风柜来的人》。忍住不在问他,没跑好感觉不难过吗?他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又说,跑完就感觉很好,是不是自己太没感觉了?
我说没有,这样挺好的。然后他又开始唱歌。回去的时候他又开始揉自己的耳朵----“阿泽,你说我是不是长冻疮了?”
白啸不只是个狂简的小子,我现在看来,他是个特别的狂简的小子。
反正都是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