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之歌(一个家庭煮妇的高考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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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许多的地方,坐过许多的车,看过许多开车的人,却永远只爱那个用自行车载过我的人。
那辆车叫永久,那个人叫父亲。
1982年,父亲托人从上海买回了这辆“永久牌”的自行车,这辆车真的不负“永久”此名,三十多年了,一直还在,而我的父亲却早没有了。这让你不得不感叹,有的时候,人是活不过一个物件的。
那天傍晚,父亲从上海回来,带回来的就是这辆车。我很清晰的记得父亲是将车扛在肩上进的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将车扛着而不是骑车回来,那样多累呀。
我后来问他好几次,父亲总是嘿嘿一笑说:“新车呀,舍不得放地上。”
扛着车的父亲和他的车,进村就引起了围观和轰动,人们啧啧称赞,艳羡不已。那个时候物资匮乏,你就是有钱,如果找不到人也是买不到这样一辆正宗上海产的“永久牌”的自行车的。
父亲发了好几圈“大前门”的香烟才将前来看热闹的邻居们打发走了。他小心翼翼的拆下外面包装,试试刹车,摇摇脚踏子,又把车轮转得溜溜的飞起来,再捏一捏刹车,再转……就那样摸了又摸,擦了又擦,本来就锃亮的车更显得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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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那时在蒋华镇上班,每天要骑上一个多小时的车才能到,每天一个来回就得两个多小时。他总把车的链条加得多多的油,车胎打得足足的气,说那样骑起来才更快也能省点力。
那时的父亲也不过才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他总爱穿一件的确良的白衬衫,身形瘦削挺拔,有力的双手扶着车把,微蹬两步,一偏腿就跨上车,样子真是好看极了。
有时去曾外祖家,父亲就将我一抱,放到前面的横粱大杠上,自己坐上去,再让大姐二姐坐到后座架上,叮嘱大姐抓好他的衣服,然后使劲儿一蹬,自行车就慢慢向前走起来。
我高兴得叫起来,手紧紧的抓着笼头,身子靠在父亲的胸前,一路上真是开心极了。
我永远都记得去曾外祖家的那条路,那是一条没有多少行人的路,在夕阳下曲折的向前蜿蜒着,两旁是高高的水杉树,间戓也会有一两棵的槐树,上面开着一嘟噜一嘟噜白色的槐花,清香怡人,有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很舒服的洒下来,笼罩在我们身上。
也许就是因为儿时曾有过那样美好的时刻,现在的我对骑自行车的好感,远甚于开其它任何的车。
现在哪还有愿意带女儿出去骑车的父亲呀,一个个蛇长的路都要开着个汽车,墨镜一带,拽的二五八万似的。
坐在汽车里面是很舒服,但那种美好的从伫立的树下穿行而过,有风轻轻的吹在脸上,有树叶悄悄的落在头发上的感觉,是现在的孩子们永远都感受不到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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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就是用这辆叫“永久”的自行车,载着他的三个女儿,他前世的三个小情人,将她们从年幼载到了青春,而他,却将自己由青丝载到了白发。
他骑着这辆车,也将我们家从贫困载向了富裕,他用力蹬着,一路上,都是他留下的深深浅浅的痕迹。
有段时间,我记不得是什么原因,父亲没有地方上班,实在无法,他就用自行车去车站载人,那时载送一个人去黄桥才两块钱,一天下来多时也不过挣过十来块。
十来块钱要骑多远的路,我不晓得,但我晓得父亲很辛苦,因为他到家下车后步子总是有些踉跄,腿总是僵僵的崩着,总要弄很烫的水泡很久的脚才能慢慢舒缓过来。
后来父亲办起了厂,也是骑着这辆车买这个买那个,整天满泰兴城的跑材料跑税务跑银行。渐渐的将厂子搞好了,挣到了足够我们上学结婚的钱了,那辆永久车子也旧了,大家都劝父亲换辆新的,但父亲一直都舍不得换。
他定期就把车送到一个手艺很好的修车师傅那里去保养,整修,人家都笑他,修车的钱都好买个新车了,但父亲就是不听。
一个人用一个物件久了,大概也会产生感情的吧,父亲的大半生都和这辆车子相依为命,几十年风雨里同来同去,晨昏里共进共退,即使它再旧再坏,父亲也是舍不得它的。
在我们家,这辆车也确实算得上居功至伟,换粮换油用它,接人送客用它,我们姐妹几个学会骑车也是用的它,它是那个清贫生活里我们家人最坚实的依靠,最幸福的象征。
父亲一向都把它爱护得很紧,舍不得它落一点灰,沾一点泥,隔两天就会擦洗一次。
有次村里有个小伙子要去人家相亲,上门来期期艾艾的半天,才说明白想借父亲的车。没想到父亲立马就同意了,思量一会又脱下腕上的手表,又回房拿了件白衬衫一并给那个小伙子。
果然那天就相亲成功了,那个小伙子来还车时千恩万谢,直说这真是辆好车呀好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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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改革开放了,商品的流通也快了,市场经济再也不是求大于供了,家家户户都买得起自行车了,那时满大街都是骑自行车的人,远远望去,真是蔚为壮观,人人都笑意盁盁,骑着自行车幸福的奔在去往小康的路上。
后来父亲给姐姐买过一辆凤凰的女式自行车,给我买过一辆捷安特的变速车,再后来,我们都骑上摩托车了,再后来更轻便的电动车问世了,自行车终于渐渐退出了主流市场了。
父亲舍不得他的永久,又坚持了几年,终于决定也用电动车了。最后一次骑完自行车,父亲把它送去整修,几天后人家送来,父亲轻轻的抚摸了永久好长时间,好像是和它道别,又好像是在和曾经的那些艰难岁月道别。
父亲把永久扛上了三楼,用一块布将它轻轻盖上,同时盖上的还有他和永久这半生的情谊,更多的是关于那个时代的记忆。
那年,是永久来我们家的第22年,新世纪的2004年。
现在我们都用上汽车了,可我还是常常会想起和父亲一起骑车回家的那些时光,那些如歌的岁月,终将渐行渐远,但那些记忆,却历久弥新,永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