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的自己正在大学校园里参加硕士学位授予仪式,今年今日我则忐忑地坐在电脑前面码字。
毕业一周年祭。
2015年5月,签了现在的工作。彼时,家里到处洋溢着一片宁静祥和的氛围。展望未来,仿佛一卷写好的幸福人生已经在我眼前铺开。在父亲看来,身为教师工作轻松,有寒暑假可以经常回家,离家近,工资高,种种外在条件的衡量让他觉得我一路读过来终于得到了一个好的归宿。而他,也终于可以歇歇了,毕竟作为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民,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日劳作中,能把孩子都送进大学是让他感到颇为自豪的一件事。
2016年5月,辞了现在的工作。果然,家里面最不让人放心的还是我。辞职的时候,校长程序性地问:“你家里同意吗?”的确,在任何人看来,所有的外部条件都足够吸引我在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停留而后扎根。然而,无数个失眠的夜里那个焦躁的我又回来了,我清楚地听见自己心里嚷着:“我不甘心。”于是,我可耻地做出了下面的回答:“可能因为一直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的关系,所以家里一直都宠着我,如果我做的工作让我不开心,他们一定会支持我离开的。”校长无话可说,我的脑子里却清晰地浮现出上个月和父亲进行的对话。
“我不想在这里干下去了。”我充满戾气的抱怨道。
“还是无法接受吗?我看挺好,工资高,离家近……”还没等父亲的半句话说完,我就打断了他并且声泪俱下地陈述了我一年来的心理感受。父亲一看见我哭就慌了,他在视频中反复地说“不喜欢那就辞掉,再找别的工作,反正我女儿又不是找不到工作。”
“那万一找不到呢?”我试探性地问。
“找不到就先养着你,我和你妈还是种地,总能养得起你的。”我默然了,诚然我不会选择在家啃老,但考虑到家里的现实状况裸辞去追寻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到底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我是知晓的。我想象着我辞职之后,回到家里那个闭塞的小地方忍受着被戳脊梁骨的耻辱,父亲一定也会抬不起头来。
中国人就这点最厉害,惯于在背后评论别人的事情,尤其是用自己狭隘的标准去揣测别人,心思恶毒的再中伤别人。我想象着乡人评论着父亲“就那个老赵头,辛辛苦苦把女儿供出去了,人家把工作辞了,又一分钱不赚回家呆着来了”即便是这种变相的陈述现实,我也无法接受。
于是,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怎么会呢?我找工作很厉害的,你相信我。”那时,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安慰对面的父亲还是麻醉忐忑游移的自己。
过了几天,父亲打电话来,很正式地说道:“我想好了,你不干了就不干了吧,到时候总能找到一个文员去做;如果想休息一下,那就回家待段时间,你是我的女儿,从生下来我就养着你,我活多久我就养你多久,你好好陪着我们就行。”那时,电话对面的我已经泣不成声。
而后,我回想起这么多年我不懂事的瞬间。小的时候,学校让交承包费,每人每学期230块钱。那时,除了我之外,哥哥也在读书。两个农村小孩的学费及学杂费及一大家人的生活开销悉数全都落在父亲肩头。终于,在二年级的某一天我没能带钱去学校,在老师的质问中我默默地站起来承认没带钱,羞得把头埋进胳膊中哭。放学的时候,我冲父亲大吼大叫:“全班只有我没交钱,就你没有给我交钱!”父亲那时气愤至极,但并没有打我,我哭着跑进屋,期待着得到父亲的安慰及230元钱。然而,那天只是很晚的时候,母亲才和我说:“家里供着你们两个实在是没钱啊,到哪去弄钱呢?”而我接着又哭又闹,终于安静地睡着了。
第二天很早,父亲就把我叫了出去,他很高兴地拿出一沓钱来,我接过来一看,全都是脏脏的十元纸币,足足二十多张。我又感到很羞愧,但还是能交到钱的满足感占了上风,于是,满意地去了学校。而后,上了三年级才知道,那天的清早,我倔强的父亲为了他不懂事的女儿放下了他的自尊挨家挨户去给我敲门借钱,而我,那时年轻不懂事的我,究竟是怎么深深地伤害了他们啊?
旧事重提总让人容易感怀。在这样一个全民感恩父亲的节日里,我悄悄地写下这样一篇文章给他。我从没和他说过“爱”字,但当我回忆所有的小事时,却总是更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