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好，请到旁边少坐，喝喝茶，吃点东西。马上就轮到你们。”
在清晨刚开门的租车公司，工作人员这么说道。在我们之前，是一对老夫妻在办手续。居然比我们这种从早班机上下来的人还到得早。
这是在西澳，珀斯，时间缓缓流过的地方。
因为一夜无眠的红眼航班，我们处在别样的兴奋中，根本什么也吃不下，跃跃欲试就想拿到车。而几位工作人员不慌不忙，手撑在柜台上与老夫妇安详地聊天，不时拿出地图指指点点，或是爆发出一阵爽朗得要命的笑声。
他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好像不是英语。他们丝毫也不着急的状态倒让我们有些着急。
肯定是过了一个小时，我们终于拿到了车。租车公司院子里停了大大小小的房车，我们被领到了几乎是最小的那一辆跟前。
“恭喜你们，这是免费升级以后的车型哦！”工作人员笑得如此狡黠。
我低着头钻进去。车厢内给人的感觉宛如没有放座椅的别克GL8，而我们一家三口要在这里完成为期一周的吃喝拉撒。
我费力地转过身子，视线撞在车厢上方伸出的横板上，那是用来分隔卧室空间的。毕竟，我们可是租了一辆可供四人居住的“大车”呢，两“室”一厅，还有厨房。
“厨房”部分由两排柜子构成，浅黄色，干干净净。柜面上嵌了燃气灶和水槽，抽屉里摆着足够用的刀叉和开酒器。柜子里放着防滑布，布上整整齐齐叠着一摞盘子，还有几口大小不一的锅。
透过车子后部明亮的玻璃窗，我看到窗外的一树花明明艳艳，摇曳在眼前。这时候我竟然开始羡慕那些以天地为豪宅的花儿了……
2
“出发！”先生兴奋地爬进驾驶舱，倒腾了半天各种开关按钮，左摇右晃地上了路。
左右摇晃，真的。
开车之前我们需要把柜门上所有的金属按钮都按下去，这样可以锁住柜门，防止里面的东西掉出来。按下按钮的时候我真有安全感，恨不得把自己也装进柜子里，锁住。
我和孩子当然都有安全带，但是屁股腾离椅子的时候也是常有。伴随着汽车走上并不平整的康庄大道，所有锅碗瓢盆都开始在我们头顶欢乐地唱歌，叮铃哐啷，叮铃哐啷，不亦乐乎。
掏出手机想要看下地图，发现屏幕上的字上窜下跳。当房车在行驶的时候，你会觉得在近处聚焦视线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不过人家本来也不是让你上车看书的。
从珀斯一路往北，我们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赶到了第一个营地。隔壁大爷还没睡，喜滋滋跑来和我们聊天，教我们上水、充电、搭床。
是的，床是需要搭的（早上起来以后也需要拆掉）：先把下层的木板抽出来，铺上现成的床垫和床单，这就有了一张双人床。再把上层的折叠木板展开，依循同样的流程，这就又有了一张双人床。我摸了摸上层颤巍巍的木板，寻思着这上面大概只能装载两个小孩。原来四人房车的意思是：两大两小。
好了，拉上四面八方的窗帘，关上厚实的车门，万籁俱寂，就这样沉沉睡去。
3
一觉睡到天亮，打开车门，左邻右舍都过来打招呼，让我有了住大杂院的感觉。
我们在车外草地上支起了桌椅，放上面包和牛奶，一群小鸟悄没声儿地就过来了。它们撕扯塑料袋的能力真不含糊，想来也给当地人造成了不少困扰吧？却是我们清晨最大的乐趣。
女儿在喂小鸟，我们窝在椅子里啃面包。阳光跳跃，微风轻拂……嗯，好像还挺有感觉的了。
哐当哐当地继续上路。
走到半途，先生发现自己把转换头忘在营地了。这玩意是用来连接房车和营地水管的，没有它就没法上水。
可是，这种转换头是分型号的吗？在什么地方可以买到？这一路再往北会有商店吗？
最重要的是，转换头的英语怎么说？
还好营地里的热心大叔掏出一袋子转换头，慷慨借给我们一个，还教了我们好几遍那个名称：hose connector.
我觉得，既然这大叔有这么多头，不如卖给我们一个？但先生坚持要在外面买，或许是不清楚老外是否也像我们这样有商业头脑，怕唐突了人家。
最终，我们在一个偏僻小镇的偏僻杂货店里找到了hose connector，如获至宝。
4
西澳这片土地，有地球形成之时就存在的古老藻类，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荒原与大海，有排着队领着宝宝过马路的高傲鸵鸟……
就是没啥餐馆。
作为吃货国度的子民，我们哪怕是顿顿吃炸鱼炸鸡，也要保证一日三餐。于是有那么两次我们就是把房车停在马路边，支起家伙来做饭吃。
马路边其实没什么尘土，过往的车辆也不算多。因为没有进营地，所以没有电，但有燃气。在西澳的户外用餐体验其实颇为不赖，如果不是满头满脸簇拥着苍蝇的话。
西澳的苍蝇怕是几千几万年都没见过人，所以对人类这种生物格外好奇与亲近。蹭在你的眼角眉梢，停在你的衣鬓裙边，徘徊不去，念念不忘。
我们全家齐上阵，用衣服和毛巾把苍蝇轰出车厢，再在第一时间关上车门——当然，做饭的时候是不能关门的，否则车内烟雾探测器会发出刺耳尖叫，让人心惊肉跳。
倒油入锅，炸香四溢。不得不承认，土澳的炸物还是很可口的：嫩而不柴，酥脆鲜香。我们还在车载冰箱里屯了几个罐头，浓稠的风味竟然也很不错。虽然车上配备了开罐头的工具，无奈我们不会用，现场百度学习，费了老半天劲依然无果。最后还是先生用蛮力打开，方才让我们饱餐了一顿。
配餐的饮料是各种果汁，主食是烤面包。嗯……正如金庸老先生在《白马啸西风》里写道的：他们都很好，只是我不喜欢。
在孤独的澳洲大陆上，我怀念远方的火锅、串串和烧烤。
5
上路几天，撞头已成习惯。每次起身前我已经足够谨慎了，却总能撞上某个不知名角落。不知道那些高个子老外是如何适应的。他们的头脑与四肢竟然已经可以达到这样的灵活协调。
有时候在营地路过别人的房车，看到车厢每个角落都被塞满了食物及工具，每个空间转角都没有浪费。一家几口，开了我们两三倍大的车，仿佛将家搬上了路。
他们往往会在每个site停几天，徒步、游泳、喂鸟或是发呆。他们不厌其烦拆床搭床，拆桌子搭桌子，切肉做饭打扫卫生……房车旅行对于他们而言，是一整套生活方式，是把生活搬到户外，在星空下自力更生。
对于我们而言，却是纯粹的尝新，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还有一些老外开的房车，常常是前方的越野车挂着后方的硕大车厢。拉风是拉风，但抖起来想必也不可小觑，那锅碗瓢盆的歌舞想来应该更富激情。
而我们中国人，素来喜欢安定、安逸、安稳，又抖又小又要事事DIY的房车如何能满足我们的需求？
出发来西澳之前，朋友羡慕地说，房车好浪漫呀，可以一边喝啤酒一边看星星。实际上啤酒真的好喝，星星真的好美，而夜晚的风也真的好大。裹着毛衣的我们还瑟瑟发抖，只想早点躲进蜗居车厢里……
鲁迅先生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是觉得他们吵闹。
其实，人类的浪漫亦不相通，我只是觉得他们……好累。
6
等到最后一日，我们似乎也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
将房车停在印度洋边，抬头望见流星静静滑过。深夜的营地厨房亮着温暖的灯，面包香缱绻，海浪声温柔，我们带着淡淡的倦意相视而笑。
要不，下次我们还是住酒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