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三轮在回家的路上,经过程老师的门前,他正在打扫院子。停下车,喊了一声“程老师好!”
他转过身子,把扫帚放到一边,一边走过来,一边笑着问“啥时候回来的?”
“早上刚回来的,趁着周末回来看看。”一边回答着,一边看着他。他笑起来的样子竟然还这么和蔼,乡村的风吹黑了他的脸,却没有改变他满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他还留着记忆中的发型,方方正正,就如他的人一般。不同的是,时光似乎吹白了他的头发,夹杂在浓密的黑发之中,在阳光下竟有些刺眼。
“在北京都还好吧,工作咋样?”
“都还凑合,老师都还好吧?”
“那就好,我这都好。你早上到的,还没到家呢吧?赶紧回去吧,你妈该等急了。”
“好,老师您先忙,我先回家了。”
“嗯,慢点。”
“好的。”
程老师是我们小学的数学老师,二年级的时候带过我的班主任。在那之前,还没上学的时候,就听过他的大名。只是,对于他传播甚广的名声,家长喜欢,学生则是害怕。
上学之前,母亲就打听过,程老师是学校里最严厉的老师,于是就盼着我能够到他的班里。那个时候,心里有些害怕,因为母亲是这么跟我说的“到了程老师班里,不好好学习就挨揍。就得找个厉害的老师管着,不然学不好后悔都来不及。”
大我三岁的堂哥跟我说,程老师的严厉是出了名的,学校没有几个学生不害怕他。上课严,作业严,考试更严。而且,他还会体罚学生,做不好了真的会被揍。
我不知道堂哥有没有被揍过,只是在他们的影响之下,脑海里就有一个身影,高大、威猛、浑身冒着黑色的火焰。看不清楚什么样子,只是觉得有点像传说中的“老马虎”(小时候大人吓唬小孩的一种神秘事物,会在黑漆漆的夜晚出现)。
二年级第一学期,他成了我们的班主任。但是对我来说,日子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上课,写作业,放学,回家,写作业。虽然程老师会严格一点,但是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不同。
九月份虽然已经立秋,但是空气中还残留着炎夏的余威。尤其是刚过中午,即便教室里有两个大吊扇在不停地扇着风,但是吹到身上却变成了热气。依旧能听到窗外有气无力的蝉叫声,不知道是因为生命即将到了尽头,还是声音被灼热的空气融化了。
开学第三周周三的下午,第一节数学课。已经上课二十分钟了,但是这会却陡然安静下来。大吊扇依旧不停地旋转着,刚刚还是一股股的热风,现在好像变成了一阵阵的凉气。吊扇下的一个个学生,垂着脑袋,一动不动,似乎被这凉气吹得有些微微颤抖。
我偷偷抬起头,看到讲桌上还在飞舞的白色粉笔沫,预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面无表情的程老师,站在讲桌后面,左手捏着讲桌上课本的一角,右手里大概还拿着粉笔。扫视底下突然安静又精神的学生,把刚刚问的问题有大声地说了一遍“长方形上截取的正方形的边长等于什么?”
似乎这个时候大家才搞明白状况,才从炎热与迷糊中清醒过来。但是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于是都变成了一头头鸵鸟,恨不得把头插到桌子下面。也许大家都以为老师看到学生的表现,会继续向下讲。但是,并没有,这还只是开始。
“长方形上截取的正方形的边长等于什么?”又问了一遍,只是声音低了许多。
过了大概三秒钟,“啪”。
我猛地抬起头,发现老师已经站在教室最左边第一排的位置,他对面站着那个位置上的同学,正在把手里的课本往同学的桌子上扔。然后他移动到旁边同学的桌子前面,拿起同学的课本。第二个同学也站了起来,低着头。
“长方形上截取的正方形的边长等于什么?”声音似乎又高了些。
过了大概三秒钟。他拿起课本,就往那个同学的脸上抽,尽管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书还是打到脸上。“啪”。
我浑身竟是一抖,不知是吓的,还是害怕。
老师放下课本,走到第二排,又拿起课本,第三个同学低着头站了起来。他没再问问题,过了大概三秒钟,“啪”。
一个接着一个,他没准备挑着来,而是按顺序来,不留下一只漏网之鱼。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不管是成绩好的,还是不好的。这次,一视同仁。
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交头接耳,全部老老实实地坐着,低着头,等待着最后的结束。除了几声抽泣的声音,知了不叫了,隔壁班的吵杂声音也没了。大吊扇还在不停地转折,吹着一阵阵冷风,完全不顾一群人在瑟瑟发抖。
等待总是痛苦的,哪怕知道结果,但是结果来临之前却依最煎熬。
忘了当时是什么时候下的课,也忘了接下来的课是怎么上的。那一天终究是过去了,只是在记忆里留下了一点比较深刻的印记。
后来,上大学时的一个暑假,给我堂弟补课,看着他学不会又不愿意学的样子,我真的很想揍他一顿。也许揍他一顿,比跟他说一堆他听不进去的道理更有效果,反正有些道理,他终究都会懂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个时候老师还能体罚学生。但是并不是无缘无故地发泄自己的情绪,而是纯粹地为学生着急。
体罚不对,为师者,还有更多的方式引导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