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债务三千·“空心”砖头
诚然,父亲只是自身的独自超然脱俗、逍遥自在也就罢了。有时,他老人家会冷不丁地给家里添个你意想不到的“彩头”,到时就算烧高香也来不及了。此刻的他呢,却给你玩起了隐身术。
——“彩头”:此处专指变故、意外。
那时还没有寻呼机、小灵通、手机啥的,估计就是有,我父亲也不会搭理你。想要找到他,只能干瞪眼。只有当他自己认为时候到了,需要出来露个面了,他才会现身。这可苦了我爷爷和我们三兄弟了。
——“时候到”叫“时辰准”发音“私辰诊”:时间计算精确、时机把握精准。
有人要找我父亲,几乎都和“钱”有关。我家到底欠了多少“钱”?一问我爷爷,吓了一跳,三千块!
历年来,原本就因为干活的人少、吃饭的人多,年年是生产队的透支“专业”户、“钉子”户,加上给生病的母亲治疗,更是四处举债。这么合起来,数字能不大吗?
那时,我哥哥虽然出门在外做木工,吃师傅的,喝师傅的,但基本没工钱。我和弟弟还在读书,都是花钱的主。三千呢,这辈子还怎么还得清啊!当时的我,内心无疑是绝望的。
爷爷紧接着恼怒地说,其中不少“钱”,具体哪几家、分别多少,搞不清,也根本事先不知道,都是你们这个不着调的父亲自己偷偷干的好事!最后还不忘来一句,“这样下去,什么结局啊!”
——“结局”发音“结窘”,叫“回局”发音“回窘”、“落场势”发音“牢场思”、“腾头势”发音“腾豆思”等。一般都用在怒其不争、“恨铁不成钢”的埋怨、责怪的语境里。
原来,我父亲在新场砖瓦厂上班时甚至离厂后,代收了多户人家准备买砖头的钱。结果呢?钱出去了,砖头没出来。过段时间问问,砖头依然没拿到手,买砖头的钱却被他自己给折腾没了。
有一次更是闹心,买砖头的亲戚朋友按照我父亲一本正经的通知,组织了好几个“男将”,都已“咯吱咯吱”把运砖头的水泥船摇到了新场砖瓦厂卸货的河岸码头。
——“男将”:身强力壮的男性。
见迟迟没人来放货装船,便上岸去询问。撒了一圈香烟后得到的结果是,这人都不上班好长时间了,再说,也没来付过钱、买过砖头呀。
父亲几经拖三拖四的“空手道”牌“西洋镜”被戳穿后,大伙儿除了愤怒,估计也没有其他情绪表达了。我爷爷和我们三兄弟有的也只是无奈、无语、无力,一个劲的赔不是,共同数落、谴责并不在身边的父亲大人。
——“拖三拖四”发音“兔赛兔思”,叫“大嘴兮兮”发音“肚子兮兮”。
——“西洋镜”还是有典故的:旧上海的弄堂口,经常有放西洋镜人的身影。小孩们围着一个大箱子,箱子的一边有几个小洞,供眼睛凑上去看。花二分钱,或用喝剩的药水瓶替钱,就可以看十个之内的图片了。这玩意比电影更早流入中国,而里边又都是些外国的风俗人情,上海人故称之。
——“戳穿西洋镜”发音“擦猜西洋镜”:因为“西洋镜”根据光学原理要暗箱操作,所以显的有些神秘,而一旦打开后,里面不过是几张图片而已,也就一点不希奇了。引申出的寓意是,拆穿了骗人的手段或伎俩,使谎言或伪装等败露。
——“愤怒”叫“光火”发音“光服”、“笃光乱火”发音“笃光瑞服”等。
那个时期,买砖头需要砖头票,砖头票又属于特别紧张的票证。公社每年都限额分配给各个大队,再由大队自行下发给有需要的建房户。无奈砖瓦厂的产能有限,年年僧多粥少,永远无法满足所有需求,在大队没点过硬关系的,基本靠边站、往后推,很难按需拿到份额。如果家里遇上房子太破要塌了、孩子马上结婚分户了,特别着急造房子,就根本等不起。一些亲戚朋友获知我父亲已到砖瓦厂当干部了,就纷纷重新联系我父亲,挖空心思套近乎。这可是我父亲从大队书记位子上下来后有年头没有享受被追捧的待遇了,唉。
上门者好不容易在我家蹲守到我父亲,相互见面除了没营养的叙旧,唯一的重点只剩下希望能通过我父亲不用砖头票买到砖头。还不管我父亲乐意不乐意,拼命把买砖头的钱塞到他手里,没说几句便起身告辞。
如此这般,以为此事已板上钉钉了。殊不知,竟然会吃到“空心汤团”,砖头变成“空心”的了,家里可等着造房子呢。
——“殊不知”叫“哪晓得”。
——“空心汤团”发音“空心汤兑”:空心汤圆,本意指没有馅的汤圆。在新场农村,再清贫的家庭也不会把汤圆做成“实心”的,否则不如不做。“实心”的,意为没有装任何馅,说到底就是“空心”的。“空心汤团”引申为没有执行、落实的承诺。如“你说做完这个项目要给我们加工资的,结果呢,就是个‘空心汤团’,好像没发生什么似的,这样下去,谁还听你、跟你啊”。文中自然是指没有执行、落实的承诺。
知道砖头是没指望了,这些“自家人”只好又上门来,要回自己的钱,一点毛病也没有。
可对我爷爷和我们三兄弟来说,太有毛病了。我父亲一分钱都没往家里拿出来过,家里也一直过着一分钱掰成两分钱花、吃了上顿不知下顿的日子。我们即使有心想要替我父亲还上,可也得有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