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向死而生的爱情

开篇第一句『不可避免,苦杏仁的气味总是让他想起爱情受阻后的命运』,一下子揪住了园子的心。和《百年孤独》一样,《霍乱时期的爱情》也拥有一个马尔克斯式的开头,从未来回溯过去,思念的痛噬与压抑,因着横亘的时空而蔓延。

与《百年孤独》不同,《霍》一开始的场景和人物描写简单利落写实,一起死亡事件,死者与乌尔比诺医生是挚友,怀揣着那场被阻爱情属于谁的疑问一路往下读,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行,『一生一世』四个字,像把利剑一样刺透心间。

阅读马尔克斯的小说,园子有一个算不上方法的方法,就是从他那纷繁复杂的、极致绚烂的描绘中抽离出来,直接寻找最简洁最基本的语言,从中还原基础的故事框架:一对年轻时相爱的恋人,既不能冲破世俗的重重阻碍,又不能准确理解爱情的真谛,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尝尽幸福与苦痛以后,垂暮之年,终于走到一起。

年轻时的爱情充满着激情与幻想,年老以后还能拥有爱情吗?还能拥有爱的能力吗?人生、爱情、老年和死亡,你会向往哪个又惧怕哪个?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选择和答案。

马尔克斯通过《霍乱时期的爱情》极尽可能地描绘出各式各样的爱情,或平淡稳定或隐秘刺激,或生死相依或转瞬即逝,同龄人之间的或相差几十岁的,肤色相同或者不同,忠贞与隐秘、温柔与粗暴、柏拉图式与放荡……或详尽描述或一带而过,读者尽管细细品味。

☞不可逆转的岁月洪流——年老

年轻时,我们都以无限的热情热爱着生活,从来不去理会时间不知不觉中带着我们滑向生命的终点。

马尔克斯却用赫雷米亚.德圣阿莫尔的自杀砰然敲响了死神降临的丧钟。一起不是为了爱情的自杀,仅仅是因为年迈将至、时间流失。在年老和死亡面前,爱情也被置之一旁,绝望笼罩之下,与时间的劫掠进行殊死搏斗的英勇决心崩然倒塌。赫雷米亚.德圣阿莫尔清楚直白的将死期定在六十岁生日来临之际,他的秘密情人则在他离去以后,守着幸福的回忆,一直到死。

赫雷米亚.德圣阿莫尔的死亡带给乌尔比诺医生的冲击不可为不大。在这之前,乌尔比诺医生已经垂垂老矣,自理能力极差,他的太太费尔明娜像照顾婴孩一样对他尽心尽力。乌尔比诺医生在光辉的医生生涯中一直与死神战斗,却在面对赫雷尼亚的尸体时,第一次与死神直视,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死亡的存在。他的生活中无可挽回的事实是:他真的老了,离死亡越来越近。

每个人都会老去,行动迟缓、视力和听力逐渐退化、记忆力衰退、器官萎缩、浑身散发老年的味道,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浮华高贵的和谐婚姻——幸福

如果爱情也可以在经过精心设计以后理智建立,那其实不是爱。

乌尔比诺医生之所以与费尔明娜结婚,不是因为爱她,而是喜欢她的高傲、严肃和力量,但这不妨碍他在结婚以后爱上她。他们建立了一份和谐默契的婚姻,也建立了一份自认为完美的爱情。

乌尔比诺——昔日显赫的贵族,掌握新时代最前沿医学知识的医生,具有高贵的品格和勇于革新的精神,完美的婚恋对象。

费尔明娜——被拥有万贯家财的父亲严格抚养,在贵族学校学习相夫教子的艺术和职责,在极其自律克制的外表下,有一颗火热的心,最终在父亲的阻碍下亲手终结了年轻的爱情,回归冷漠高傲的修道士般的生活。

他们两的结合不论开始如何,最终以极富有条理的生活习惯、默契的言行,井井有条的共同度过了漫长的婚姻生活。

与绝大多数夫妻一样,他们两也经历了磕磕绊绊的婚姻初期,在无数次争吵以后学会了相互妥协与彼此忍让,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实现了朝思暮想的琴瑟和谐:费尔明娜改变了不爱吃茄子的习惯。

生活变化无常、不可预见。没有什么习惯是永恒不变的。

在费尔明娜学会拨开生活中形形色色的海市蜃楼、寻找到幸福生活的本来面目时,在她的人生刚迈入成熟之际,她隐隐发现,自己成为了这段婚姻中一个华贵雍容的女仆。她的一切生活是从丈夫乌尔比诺医生那里租借来的。

这个辽阔的幸福国度由丈夫建造,且仅为他自己而建。他爱她胜过一切,胜过世间所有的人,但这也仅仅是为他自己:这是他的神圣义务。

他们通过不断地尝试,找到了共同生活下去的方式。不可否认,虽然这段没有爱情的婚姻只有平淡,却是霍乱时期唯一让人心安的感情。

这对夫妻把日子过得不慌不忙,适宜得体,对于共同战胜逆境所取得的不可思议的胜利,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了然于心,也更心存感激。

充满激情的爱恋与平淡如水的婚姻,世人又愿意选择哪一个呢?

☞如霍乱般让人濒临死亡——爱情

在一场横亘半个世纪的霍乱疫情中,危机和内战仍在持续不断地爆发,人们该如何生活依旧如何生活,动荡年代的人们自有他们的适应能力。

在霍乱面前,人们用每一刻钟鸣炮一响的愚昧方法治疗,荒唐又理直气壮。直到乌尔比诺医生采取严格的医疗措施:填堵污水沟,改善城市糟糕的卫生状况,最重要的是进行隔离。

霍乱并没有被消灭,只是被控制住了。爱情永远消灭不了,爱而不得的人无法像控制霍乱一样控制自己。

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在最初爱上费尔明娜时,便在等待回音的过程中病了。腹泻,吐绿水,晕头转向,还常常突然昏厥。这症状,像极了染上霍乱。事实上,他只是因为爱情而心神不宁。

通过阿里萨的教父之口,马尔克斯表达了他的观点:相思病具有和霍乱相同的症状。激烈而纯粹的爱情使人意乱情迷神魂颠倒,使人甘受煎熬。

在费尔明娜过着幸福的婚姻生活时,阿里萨沉迷于各个女人之间,好似染上了不治之症,这种病大概可以叫做“缺爱”。他想从一个又一个女人身上找到费尔明娜的一丝一毫,想要找到可以替代她的人。

当乌尔比诺医生死亡、费尔明娜成为寡妇时,阿里萨终于等来了梦寐以求的机会,他迫不及待地向费尔明娜表达了他深藏一生的爱恋。距离他们年轻时的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五十三年,两人都已老去,临近死亡。

☞跨越死神的阻碍——生命的绽放

在最初阅读《霍乱时期的爱情》时,园子并不能明白,这本书为什么被称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爱情小说”。没有权谋、没有情节、没有激荡人心的甜言蜜语、也没有不共戴天的家仇国恨。

两个年轻时因为世俗被阻隔的人,在年老时再次走到一起,怎么就被称为『半世纪以后仍未结束的惊天动地的爱情』?

最终,两位老人在远离陆地的船上,抛开世俗的偏见和束缚,以最舒适的状态,走到一起:

他们仿佛一举越过了漫长艰辛的夫妻生活,义无反顾地直达爱情的核心。
他们像一对经历了生活磨炼的老夫老妻,在宁静中超越了激情的陷阱,超越了幻想的无情嘲弄和醒悟的海市蜃楼:超越了爱情。

有什么比跨越生死更伟大呢?世俗的偏见不重要,生活的艰辛也无所谓,在彼此生命的尽头,他们依然拥有爱的能力和被爱的资格。因为爱情,被克制了几十年的生命之花终得以无所顾忌的绽放。离死亡越近,绽放的越热烈。

平凡如你我,若能得一有心人始终如一的爱恋,即使生命进入黄昏,也可以重新开始,往后余生,也是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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