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闪过的是床上冰凉的身体下的那滩鲜红,苍白的脸上唯有浓烈的红唇凸显生气,秀美的长发杂乱地散落床边,消瘦的身体在旗袍下香消玉殒。
她爱浓烈的红,深沉而热烈,就像她的爱,血一样浓烈。
她可以爱上她,甚至比他更爱她,她爱她爱到宁愿毁掉自己,也不愿意让这种秘密的阴暗的同性之爱成为她的屈辱,她爱她,她愿意把自己交付于一个不爱的男人,却只为了让她自由,走得更远。
时过境迁,三十年后的今天,我与潇不会再有重逢的机会。
这三十年里, 脑海里闪过的是床上冰凉的身体下的那滩鲜红,苍白的脸上唯有浓烈的红唇凸显生气,秀美的长发杂乱地散落床边,消瘦的身体在旗袍下香消玉殒。 在这三十年里,我穿潇的鲜红旗袍,涂浓烈的红唇,轻挽长发,踩一双高跟鞋,孤独而高傲地行走于人间,也无数次去过清韶的深巷,走过曾经走过的路。
又是一个夏天,整座城就像是一个蒸笼。这次,我仅仅只是流浪,走走停停,看看走过的心情,想想年轻时的故事,怀念曾经爱过的人。
“老板,我要西瓜,皮薄的,瓤红的,甜的,沙的,谢谢”一口流利的客家话,顺口而倾泻了下来,响亮而不清脆,在我身后,好不熟悉。
我回头的那瞬间,我知道,我是幻听了。
(一)
我叫陌。
火车的刹车声尖锐刺耳。
我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来到了南方的城市,钢筋水泥林立的城市,到处充满着呛鼻的汽油味和不知名的恶臭,空气里弥漫的浓厚的窒息的潮气,密布的乌云像蒸笼的盖子,把这座城市扣死在一个山区里,没有新鲜注入。
我身上的汗水已经浸透了我的衣服,额头上的汗像水一样倾泻。我莫名的烦躁了起来。
整个地下走廊里,只能听得到密闭的空间里的拖拉箱的轮子声,人的声音隐没在吵杂的声音里,而我的呼吸声却格外响亮。
我顶着窒息的空气,快速爬上了那条走廊的坡,只想赶紧呼吸一下没有人拥挤的空气。
清韶,听说这座城市是南方最不发达的地方,却是南方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座城,我姑且认为它是一座小城,隐落于山林之间,是一座年代久远,却贪污腐败最严重的山区小城。而我,也只是慕名而来——听说这里会遇到一个人的真爱。只是我没想到,我遇到的确实不一样的真爱。
找好了地方,是所有建筑里最破的一栋小楼的一楼。
这里的建筑,并不整齐有致,也并不干净新靓,更不用说宏伟,整座城市,能看得到闪烁的霓虹灯的高楼大厦,寥寥无几。普通的楼,也只有店面那一层装修的精致引人,而其余的楼面,也刻满了岁月的冲刷下的黑色斑迹。而我,就住在这些连一楼都是充满黑色斑迹的楼群里。
我的生活由闹钟开始,由码字结束,一切都没有很大的波澜,一切都平静如水。偶尔因为想起前任哭泣,偶尔因为孤独哭泣。偶尔出门逛逛街,偶尔在酒吧喝喝酒。偶尔画着浓艳的妆,像火一样的红唇,穿着鲜艳的大红裙,踩着十厘米的恨天高,偶尔画着淡淡的妆,淡到看不出痕迹的妆容,穿一袭棉麻学生裙,穿着百搭的白色球鞋。
偶尔的这些,只是为了给平静的像死水般的生活一点刺激。我厌倦工作是信仰的生活 ,我向往流浪,太安稳的现状有些让我窒息。
十月份的清韶,还像火一样在燃烧,在秋季里肆无忌惮地燃烧,看不到一点善解人意的一面,我烦躁这汗流浃背的天气。
正值国庆,我放开自己,画了浓妆,穿了红裙,踩了高跟鞋,径直走去了酒吧,为我的烦躁买醉。
(二)
满满都是土坯房的村落,被山群包围,很少有人进来,也很少有人出去,清晨背着刀和绳子去砍柴,挽着裤脚下河抓鱼挖藕,家里没有儿子的,女儿就不能出嫁,只能招上门女婿,或者不嫁。
她叫潇。
潇自幼生的格外艳丽,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充满魅惑。眼神里透着狸一样的妖艳,村里的单身男人都对她觊觎了很久,就盼着哪一天能把这个妖艳的女人娶回到自己家中。
可是,潇才没那么好商量。潇虽说自幼便被母亲抛弃,成了孤儿,但是她并不自卑。她觉得她是与众不同的骄傲,别人没有她天生的艳丽,没有她诱人的身材,她走到哪里都会有吸引别人的本事。尤其走到哪里,男人的眼光都要在她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村里的女人羡慕。
街头上的女人们总喜欢在三五成群里讽刺潇的妖娆,说她是狐媚子,还见到她就绕着走,对潇一脸鄙视,斜视 而过。其实街头的这些女人是极其羡慕的,她们回去都自己对着镜子,左看一看右瞧一瞧,看自己的胸脯为什么没有那么高,腚为什么没有那么翘,看自己的眼神怎么没有魅惑男人或者自己男人的光芒。
潇和村里的女人都一样,没有什么钱为自己买漂亮的衣服,但潇是极具眼光的,她能洞察潮流,自己照着模样也能把自己旧的衣物穿得很潮流,模仿的也是有模有样。
村里的男人看着她花俏的着装和多变的发型,简直垂涎五尺。他们喜欢盯着潇的胸脯看,潇觉得这些男人恶心。
潇厌恶男人。
潇的家里本来还有一个九十多岁的奶奶,是她唯一一个陪伴她长大的人,只是在潇十六岁时就去世了。但是奶奶从来没有对她笑过,就像从来没有对她的儿子笑过一样。奶奶恨她的丈夫,恨他当初欺骗她,奶奶本是地主家的大家闺秀,在新中国成立后,奶奶也就没有了光环,高傲的她被他欺骗说不会对不起她,结果还是让奶奶奉子成婚,然后又远离家乡抛弃了她。奶奶恨她的丈夫,以至于恨她的儿子,因为她觉得儿子是她的耻辱,一辈子都不曾笑过,包括对她的儿子。直到他儿子在成年的那一天抑郁而亡。奶奶带潇长大,一直都在告诉她,你是我唯一的后,你不可以离开,到死也不能。潇从小便充满了对男人的嫌弃,奶奶对她的一次又一次“教诲”,她一直铭记——天下男人都是黑乌鸦。即使潇也曾向往外面的世界,也曾想逃离奶奶给她的牢笼,但最终还是逃不过宿命。
(三)
清韶的天异常明亮,晶蓝晶蓝的,蓝得透彻到孤独。
我抬头望了望这片陌生城市的天空,眸里渗出了天空的忧郁。
我一如往常地一个人搭着公交去了城郊外的村庄去买菜。妈妈曾说,见到路边有老人卖菜,多少也要买一些,小小布施,也会让自己心生平静,安然很多。我爱妈妈,也爱了她的话,因为妈妈的话让我很心安,一直都很心安。
这一次,我来到了我之前从没到过的村庄——翁坝。
满满的都是土坯房,老人们三五一起坐着,屁股下的草垫也已经薄像衣服,干枯而暗黄的胳膊随意地耷拉在膝盖上,松垮的褪了色的背心挂在身上,宽大的长裤尤显的像裙子般勒在腰间。我踩着裸色的高跟鞋艰难的走在石子路上,就像是踩在了一个又一个泥坑里,好不安稳好不丢脸。当我觉着我积聚了周围村民好奇的眼光时,脸烫得像火盖。我突然觉得那双双深凹的眼显得尤其明亮。
我不敢回头看那一双双奇怪的眼,我觉得我会被淹没窒息而亡。
“吆,同道中人来啦?”一阵响亮而不清脆的欢迎致辞卷入我的耳廓,震动我的耳膜,随即就成了神经电流转换成大脑信息,做出反应就是,“你又是哪跑出来的?”心里本就羞愤,对面走来的妖媚的女人更是导火线。
那女人似乎有着巨臀一样,走路不经意间都会扭动她的腰以下的肢体,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魔鬼身材吧。
我停了下来,高跟鞋的后跟被掐在石子之间,但我并没打算再往前走。我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裙子,就像是要接受一封战书,而对手似乎并不在意。
那女人越来越近,走在我跟前上下打量。而我并不习惯有人这么盯着自己。可我却做不出什么愤怒或者不屑的态度。我从她的脚下开始打量,想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该比我大几岁。
眼前的这个女人全身都像是蛇精般的柔软,妖艳得很。个子不算高,但在南方的女人身高中也算偏高,身材也是微胖,却凸凹有致,倒也的确是很吸引人。虽然并不是流行的发型,但是经她那么随意的挽起来,却也露的出她妖而艳的五官。眉不是眉,她的眉没有那么浓,没有那么有型,却不是像杂草丛生,眉心间若隐若现的一颗痣更使得她娇媚了不少。眼角略微向上,若说是丹凤眼,但又比丹凤眼有神,比丹凤眼更能吸引人,浓密的睫毛,好像让她的眼睛自然了很多,年轻了很多。不像是中国典型美女的脸型,有一张小脸,却并不显得庸俗。鼻子并不高,但也并不塌,像一座小山丘,横卧在脸颊之间。却也不显得别扭,反而觉得小巧玲珑了许多。
我的手心松了许多,看着她与其他村民不一样的着装--浓烈的鲜红色不规则连衣长裙,似乎正在说服自己,我就是和她是一路人。
那女人似乎对我投来了渴望的眼神,但又是一种我并不理解的眼神。她似乎要将手放上我的肩膀,但好像又有些胆怯,她细细看着我的亚麻的衬衫,和包臀的短裙,上下打量了一番以后,又有些失落地转身离开了。我竟有些说不出来的情感。
(四)
“老板,我要西瓜,皮薄的,瓤红的,甜的,沙的,谢谢”一口流利的客家话,顺口而倾泻了下来,响亮而不清脆,在我身后,好熟悉的声音。
你不得不相信缘分这个东西,有些人擦肩而过,有些人即使站在地球的两端,也总会赶着去相遇,相识。就像我和潇。
“你好,我是陌。可以认识你吗?”我于几个月后,去找了潇,在清韶城里竟会偶遇。
潇似乎还是那么性感妖媚,只是有些清瘦了。她呆呆望着我,那张小脸显得有些骨感,眼线画得更是媚了很多,她也开始着妆了,浓浓的眉,烈焰红唇,一身贴身的职业装,显得身材还是前凸后翘,走起路来还是像狸一样妖。
“哈哈,当然可以,我叫潇。”潇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闪动着岁月的变迁,潇变了,很自然了,与我握了手,但她似乎没有认出我来。
她握着我的手,很长一段时间不忍放开。她抬起眼睛,看着我,笑着,不说话。
“陌,你长得真靓。”潇坚定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的脸立马发了烫,涨红了头。我第一次听一个女人,这么直白的夸赞。
“陌,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去住几天吧。我也一个人,你正好陪我。”潇并不容我做出回应,拉着我径直走向了不远的深巷里。
深巷里深的有些阴暗,曲折得有些幽静。楼上人们的衣服洗完直接搭了出来,下面的行人还得撑伞,不然便会被淋。楼下偶尔有一男一女鬼鬼祟祟的上了楼,或有西装革履的男人或有一本正经的男人,左顾右盼的走了出去。我感觉得到我的毛孔肌都在收缩,这巷子里诡异得很,让我不敢呼吸。
“潇,为什么你要住在这么深的巷子里?”我按捺不住,问了出去。
“嘘,别说话。以后你会知道的。”潇没有回头,小声地提醒我。
我不敢再说话了,只是紧跟着潇。我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这么信任眼前的这个女人。
前方不远有处破旧的瓦房,被高高的楼层包围,四周都是用泥与石堆砌而成,一扇门也都是只能容得下一人进去的木板,并不能两个人并排进去。
潇熟练地打开了门锁,带我走了进去,院子还算干净,但还是狭窄了些。
潇带我进了家。
一股潮湿的霉味席卷了我所有的味蕾,所有的神经末梢。
“陌,这就是我的家。我不上班的时候,都在这里。这几天是回南天,有些潮,有些闷。我想让你和我待在一起。”潇打开了风扇,打开了电暖,试图让家变得干一些。
我没有勇气拒绝她的挽留,我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有不一样的故事,她的眼里,有别人没有,与别人不一样的孤寂与哀伤。“潇,我得先去宾馆带行李过来。”
“嗯,好。不过你过来时,记得不要说话。”潇一再叮嘱。我很好奇。
(五)
早上,潇一早把我送出了巷子,“记得来这里不要说话”,潇握紧了我的手,叮嘱再三。
我点着头,答应着她。
她匆忙的走开了,有些仓促,有些紧张,容不得我对她有任何怀疑。
那里离我住的宾馆并不远,搭公交半小时就到了。只是这里都是山路,有一段路是需要自己走的。
我背着旅行包走在巷口,脑子里都是潇的叮嘱——不要说话。我甚至连脚步声都不敢轻易发出,小心翼翼地走在深巷里,到处都觉得是陷阱。
转了一个弯,还有一段漫长的巷子要走。我有些疲惫,背后的行李并没有那么轻松。我放下了包,就地的台阶坐了过去,扇着我背后被汗水紧贴的衣衫,烦躁。
稀碎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传入我的耳朵,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女人穿着艳红的旗袍,妖娆得像是发情的猫,依在男人的怀里,那男人一本正经地搂着女人的腰,时不时地吻着那女人像火一样的红唇。
我匆忙地背起包,仓促走开,不曾发出任何声响。
我转了几个弯,终于到了潇的家里,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过了好一会儿,潇回来了,提着各种水果和打包好的午饭,干练的职业装在她身上穿着还是那么媚而艳。
(六)
和潇待在一起的这几天,我像是一个被宠爱坏的女人,不管什么事,她都已经包办了。可我总觉得潇有事没有告诉我。
潇一如往常地于七点钟离开,我躺在那里,继续装睡,假装我还很困,本想一直等到十点,我再起床。
但我想为潇做一顿饭,让我照顾她一次。便早早下床收拾屋子,然后准备生火做饭。
我第一次在潇的这里动厨,找不到围裙,却意外发现了男人的衣服,还有一袭华美的旗袍,似曾相识,却也想不起来,以为那是潇的男友送她的。
我拎起了袋子走出了门,我想去买一些藕,给她煲汤。
时间长了没有出来,忘记了外面的风已经没有那么潮湿而闷热了。欣喜,像跳动的音符,在脑子里打转,不经意间,哼出了歌。
“喂,别吵了。”突然间我听到了有几个男人,在冲我叫,而旁边站着的就是妖娆多情的那个女人。
“一看就是外地的,都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一个长着络腮胡,身穿西服的男人高傲的说,“潇儿,你来,你看她是不是很靓?”说着,一把将旁边的那个女人搂入怀里,肆意摸着那女人翘而圆的臀。
“潇儿…潇儿…潇儿…潇…潇…”我喊着这两个名字,惊醒了梦。
原来,是一场梦,无关紧要。
天还没亮,我看着旁边的潇还睡得很甜,幸好,这一切都是做梦。
对于她,我从来没有主动了解过潇的一切,她的职业,她的经历,她的家人,她的爱情,但又似乎能从她的眼里看出一切,她有一份不如意的工作,没有疼爱的家人,荒诞的爱情。
我闭上眼,继续睡了下去。直到潇上班出去。
(七)
潇,今天显得格外留恋,像妈妈,不,更像恋人一样抚摸我的头发,吻上了我的额头: “陌,答应我的最后一次不要说话,只想让你安安静静地待在我身边,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原谅我这么久的自私。” 我惊讶于如此心悸的瞬间,却迟迟不敢睁眼。我不愿从这样的美梦中醒来。但我却害怕醒来。
我好奇这条深巷,一切都那么让人恐惧。
潇留了一封信给我:
陌,我要嫁人了,但是陌,离开这里,这里没有你的真爱,你找不到的。这里只有同性夫妻,同性恋是一件多么令人羞耻,却又难以压抑的事。那些高官怕被世人嘲笑而背着家中妻儿在这里和自己喜欢的人相守,有些权势之人为了寻欢作乐又不用欠感情债的来这里仗势欺人,普通人家也为了躲避世人异样的眼光才在这里定居。你好奇的我会告诉你。我不愿出嫁,也不愿招婿,我不曾爱过男人,也不曾爱过别的女人,我想用生命爱你,在你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我就只想爱你。我想完完全全的拥有你,即使不让你与其他人说话,我也想占有你,你只是我的。可是,那夜我听到你梦中喊着一个叫萧尔的男人名字,我终于知道,我终究也不可能与你相守。原谅我的自私,我真的想让你知道我用心爱过你,我知道我不离开你,你也将会成为那些人,成为我,整日的昏暗与封闭,要接受世俗的讽刺与嘲笑,像我一样被全村人赶出来,再也没办法快乐。我知道我离开了你,你一定会找我,我马上要嫁人了,他一定会很好待我的,所以,不要来找我了,也许我即将成为天使,看着你找到真爱。陌,我一直对浓烈的鲜红情有独钟,就像我对你一样,可是,再浓烈的色彩,也只能再见了。
——爱你的潇
那一瞬间,我知道,潇要出事了。
我冲出门外,手心攥紧了那张纸条,跑在深巷里,想要喊这个妖媚却体贴的女人——潇,却发现自己已经喊不出声。
我没有听她的话,我还是一样的蜗居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土坯瓦房,一直等她回来,我想告诉她,萧尔是潇儿,是潇。
可是, 我等到的是床上冰凉的身体下的那滩鲜红,苍白的脸上唯有浓烈的红唇凸显生气,秀美的长发杂乱地散落床边,消瘦的身体在旗袍下香消玉殒。 她还是选择了自杀,在结婚的前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