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狂风
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和白色的窗帘洒进来,刺着病床上人的眼睛。沐司茜猛然睁开眼睛,眼前是她所不熟悉的地方,房间里只有触目的白色,床口盐水罐下的玻璃花瓶里插着几朵早已枯萎干缩的百合,一粒粒灰尘在照进房间的阳光下飘浮着,整个病房里空旷而安静……
但这一切都不能让沐司茜冷静下来,她赤着脚冲出去,脚底接触地板传来的冰凉刺痛着她的记忆神经,昨晚发生的事梦魇般清晰地缠绕在她的脑海,她逃亡般地奔跑,走廊过道里单调的白色映入眼眶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那是血的颜色!
沐司茜在黑暗中吃力地睁开眼睛,但她仍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耳边传来的困难并在一分一秒中减弱直至消失的呼吸声,耷拉在前面的手掌触到一股湿热黏稠的液体,变形的车厢里弥漫着铁锈般的浓重血腥味,沐司茜知道那是来自驾驶座方向的血。
她不是受伤最严重的,乱飞的破碎玻璃只在她脸上和手臂上刮了几道不深的血痕,她哽咽着声音虚弱地喊:“沐叔叔……阿姨……”她使尽手和肩的力气,摸索并推攘着前面的袁莉,但没人回答,也没有任何动静。
沐司茜屏住了呼吸,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水流动的声音和周围树林中的虫鸣,她绝望而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孤独感和恐惧感在更深的困意下变得朦胧,她马上就昏晕了过去。
很久以后,沐司茜都不愿再回想起那天晚上的车祸,那短短几十秒里的惊险,人类最原始的恐惧感还刻印在脑海。
沐绛坤小心地控制着方向盘,放慢速度行驶在最后一段山路上,路的左侧是陡峭的山石,右侧却是不只深数十米的山涧悬崖,路很窄,不允许两辆车同时穿行,沐绛坤的车只能紧紧跟在那辆卡车后面,不过马上就到a市的公路上了,想来时间也差不多。
但不知为何,前面的那辆大卡车“砰”地一声巨响,同时奇怪地直往后退,像无头苍蝇般死命而有撞击力地冲向沐绛坤的车,车子前面的引擎盖被撞得严重破裂变形,卡车上的米袋和卡车一起如冰雹般轰隆隆地砸坠下来……
“啊……”沐司茜只是闭上了眼睛就被汽车的剧烈晃动惊醒,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不由得惊吓出声,她全身都开始冒冷汗,指关节掐得苍白。袁莉在紧急中握着沐司茜的右手,但两个人的手却在一同颤栗……而马上,汽车就像再也经不起摧残的蛾狠狠地坠入深渊,然后以同样的方式坠地,几乎破碎爆炸。
血色
“和你一同被送过来的两位家属因抢救无效宣告死亡……”医生用一种遗憾而同情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还有几个月才成年的女孩,她形单影只地呆立在抢救室门口,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眼神空洞暗淡,这一刻只有她一个人承受所有的悲痛和害怕。
沐司茜哭了,在那个充斥着福尔马林味道的白色病房里,她缩在角落里失声地抽泣着,恍如全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沐春华急急忙忙地赶到医院,在太平间里看到白布下两张苍白而熟悉的面庞时,她扑通摔坐在地上,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这一切实在来得太意外了,明明几天前还见过的人如今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沐司茜在哪里……是她害死了我哥嫂……”沐春华艰难地支起身子,跌跌撞撞地不顾护士们的阻拦冲到沐司茜的病房,她仇恨地张大眼瞪着白色窗纱旁的女孩。
沐春华甩开了女护士紧紧拉着的手,走到沐司茜面前,扯着沐司茜病服的衣领发疯似的吼:“是你害死了我哥,你这个丧门星为什么没死,当初他们瞎了眼才会领养你,我早就说过的,你永远是沐家的外人……喔,我想起来了,老婆子也说过你会带来灾祸,起初我还不信,你这个没人要的丧门星,你害死了我哥,你这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沐春华歇斯底里地扯着沐司茜,似乎想得到她的答复般摇着沐司茜的身体,三个护士使劲全力才把她拉开,担心她情绪不稳定,造成更加严重的事。
而沐司茜麻木地站在原地,任由沐春华痛哭咒骂着。她还沉浸在悲伤里,她无法用言语否认,沐绛坤和袁莉因她的一时兴起才会出门,才会发生这样不可挽回的事情,她对自己的恨意不会比沐春华少,她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她才是最应该离开这世上的人不是吗?
等那几个护士把沐春华半扶半拉着带出病房后,沐司茜死死咬着已经因干燥而开裂的唇,她无力再支撑起身体,瞬间垮下来,蹲在窗纱下。她的眼睛干涸刺痛,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沐司茜曲着双腿,手紧紧环扣在膝盖处,这是失去安全感的表现。她闭着眼睛,脑袋向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不想面对这个世界了,她情愿活在黑暗中,她害怕见到那个人对她绝望的眼神。
在经过一番折腾后,时间无声地转换到下午,外面已经是向晚时分了,沐司茜在窗边静静的坐了半天,红云铺展在昏黄的天际,仿佛要遮盖住高楼。昨天的黄昏也是这样子,但终究不是同一个时境。
“吱呀”病房的半开的门被来人推开了,来人沉寂地站在那里,与低头坐着的沐司茜隔着整张病床的距离。
沐司茜知道那是谁,那是她心心念念的人,但她没有抬头,她害怕直视他。
透过窗户斜照进来的夕阳将来人的影子拉长,照到沐司茜的脚边,她伸出手指想去触碰那光影中他的身影,但他的话让她轻微的动作也停住了。
沐司深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带有颤抖,他好久才决心开口问:“为什么要去那?”
沐司茜不知道他是在质问还是责怪,只是应着那熟悉的声音她无法沉默,她渴望甚至乞求他能原谅她,但她又知道不可能。
“花开了,我想让你看到……”沐司茜的声音很小,但她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他。
“……”沐司深也看着她,但眼里满是悲痛和疲倦,找不到以前的温暖,他微微动唇,但马上就停下了,姑姑沐春华在护士的搀扶下冲进来。
“阿深,就是她害死了你爸妈啊……”沐春华一见到侄子就又控制不住地哭喊出来。
“姑姑……”沐司深喉咙发热语气也愈发哽咽着,他强装镇静地安抚姑姑,但其实他才是最需要安抚的人,他头脑空白地跟着医院的人跑,忙碌地处理各种事项。
双亲葬礼那天,沐绛坤和袁莉的朋友、同学、曾经医治过的病人从各地奔来悼念,大部分都是沐司深不认识的,他们低声流泪着,安慰着沐司深和沐春华他们。所有人都注意到角落里那个穿黑色裙子的女孩,但所有人都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觉得这个女孩才是造成一切的祸端。
那天上午天气还晴朗着,十二点过后却开始阴沉下来,层层黑云似被加了铅块,片刻便压低下来,如同所有人的心情,不到半小时天便大雨倾盆,斗大的雨珠毫不留情地砸落在行人的身上,仿佛恨不得把人穿透。
沐司深撑着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一年多没回家,却想不到最终是为了这事回来。他好累,这种累甚至把悲痛和恨意暂时掩盖了,沐绛坤所在医院的副院长刚刚离开,其实在他来的时候沐司深就能料到他会说些什么,表面上冠冕堂皇地留露悲痛,但内心只怕是在窃喜吧,他终于能够登上院长的位置,而这一切都在那秃顶男人看到沐司茜而不经意露出得意微笑时被沐司深捕捉看透。
他这些年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人和事,但对于熟悉的人,他从来没有这样料想过,但如今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沐司深虚脱地闭上眼睛,伤心和恨意几乎让他窒息,他无法平静。
“……”沐司茜端着一碗面条走过来,沐司深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她担心地在厨房里忙碌着,她不太擅长煮东西,但她努力地回忆曾经袁莉教给她的步骤,虽然这回忆让她更加难受。
沐司深听到声响,睁开眼睛,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碗熟悉的面和沐司茜脸上的微笑时,他心里的愤怒再也控制不住了,“够了!”,他倏地站起来,在她怀着最后一点希望的目光里将桌上的那碗热气腾腾面愤怒地掀倒,面条和汤瞬间泼洒在桌上、地上还有沐司茜的手臂上。
沐司深看着她的脸,瞬间就后悔了,他下意识地皱眉,他伸手想看看她烫伤的手,但最终还是收回了,径直上楼离开,他能想像出那面汤的热度,但沐司茜却忍着一点痛意都没表露出来。
沐司茜怅然地呆立在桌前,她似乎感觉不到来自手臂的疼痛,慢慢蹲下来,一片片捡起瓷碗的碎片,其中一块把她的食指割破了,鲜血流出来,染红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