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冬天,海瑟的母亲认定她换上了忧郁症,他们说忧郁症是癌症的副作用,显然对于一位女儿因甲状腺癌严重呼吸障碍的母亲来说,就连眨眼睛的频率,都可能是病危的征兆。且不说海瑟完全不觉得自己忧郁,癌症的副作用?好吧,她可不认为忧郁和癌症有什么特定的关系,迈向死亡的副作用,应该更贴切。
于是就这样,一个不太爱笑的,虚弱的,沉迷于反复翻看《庄严的痛苦》的“忧郁”少女,被送去了支持小组(supporting group 拥有相同问题的人们组成的小组,通过轮流分享自己的心路历程给予彼此精神上的安慰与鼓励,共同克服面临的障碍),就是在那里,她遇上了奥古斯都。
骨肉瘤夺去了他的右腿,但机器右肢完美得胜任了右腿的工作,穿上长裤的他不论行走还是站立,都与常人没有太大分别,不像海瑟,要随时随地插着供氧管,拎着供氧机,把病痛到处展示给别人看。因此当她在楼梯口不小心撞上他时,他低下头对海瑟说的那一句“你很漂亮”,让她一时没能分辨出是真诚的赞扬,还是敷衍的客套。
奥古斯都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他总是笑嘻嘻地和她说话,遭到女友抛弃的好友找他诉苦,他把曾经的奖杯递给好友泄愤,让他一一砸个粉碎,毫不在乎;即使只剩下一条左腿,他也会找准机会开车撒野,邻居的垃圾桶被撞翻,他调皮地笑笑;他读《庄严的痛苦》初衷是让海瑟作为交换,也去读他喜欢的电玩改编小说;他对她执着地表白,在她沉浸于因生命短暂而不断逃避任何情感的日子里,他勇敢地表达一切心情;和他在一起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深夜荒林中窜出的一株株火苗,照亮着海瑟这棵病怏怏的青春期。
在那些美好的日子里,海瑟反复琢磨着他们这一段美妙相遇应该从哪儿算作开始,是在楼梯口的第一次见面,是和他踏上去荷兰的旅途的日子,还是在安妮之家听着《安妮日记》的配音诵读相拥而吻的那一刻呢。她想让他们共度的时光尽可能长,又不希望用肤浅的定义给这段关系一个草率的归纳。一直到不久之后他逝世的那一天,海瑟才终于意识到,他们的爱情,从哪一天开始,是哪一天结束,都不重要。她停止了对于期限的执着界定,转而感谢寄托于那一段短暂时光中,美好的无限。而这一意识,正是来自于《庄严的痛苦》给予她们的机缘。
“海瑟,我刚刚读完了《庄严的痛苦》,这本书的结局简直…”他刚读完《庄严的痛苦》时,就立刻给她打了电话。
“有些突兀,我知道”
“突兀?简直就是邪恶,我能理解女主的死亡,但是作者和读者之间不是有不成文的契约什么的吗,我是说,剧情的开放也就罢了,哪有书在句子中间戛然而止的呢?”
“ok,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老实说我觉得这个结尾很真实,你知道吗,就像生命结束在半途中,句子又何尝不可。不过,我也很想知道安娜死后大家都怎么样了”
“那为什么不问问”
“问什么?”
“问问作者后面发生了什么呗”
“作者万豪顿生活在荷兰,我给他发过邮件他从来没回复过,看起来他在阿姆斯特丹做起了隐士。”
“幸运的是,我联系到了他的助理”
“什么????”
“她邀请我们去荷兰与万豪顿会面,当面和他讨论书的结局”
“奥古斯都……”海瑟看着他说不出话,笑容洋溢在脸上,他总是会作出出人意料的事儿可这次,是一个太大的惊喜。显然,那时候的她丝毫没有预料到万豪顿先生,会给他们以怎样的失望。
混乱的书房,裹着臃肿的睡衣,深情颓靡,醉意醺醺,举止无礼,胡言乱语,这就是现实里的万豪顿,这就是海瑟和奥古斯都挑战医生的数次身体警告毅然飞越半个地球所见到的人,最让他们气愤与失望的还是他所给的对于故事结局的解释。
“想象你和乌龟赛跑,你在乌龟身后十码的地方,你每移动一定的距离,乌龟也在移动,你前进了十码,它可能前进了一码,也许不止,如此下去,反复无休,于是事实上你永远不可能超过乌龟,你们之间的差距只是在缩小,当然现实里不考虑其中的牵制机制你可以超过乌龟,但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无人能解,直到康托尔证明:有些无限,大于其它无限。我猜,这就是你们要的答案”
那时的海瑟和奥古斯都早已被他一系列无厘头的举动挑战得失去了耐心,在问出他们最在意的故事结局的问题后,这样一番晦涩婉转的理论自然只换回了两人愤怒的告辞。
荷兰之行出乎意料的跌宕,对于偶像的期待化作无尽的失望,万豪顿的助手为了表示抱歉,带奥古斯都和海瑟去安妮之家参观,安妮日记的片段让海瑟深深意识到眼前的美好是多么可贵,终于突破内心的芥蒂,抛开对于生死离别的担忧,接纳了奥古斯都的爱。却在同一天,得知他的癌细胞已经完全扩散,生命的倒计时到来了。
回到美国后,奥古斯都开始筹备自己的葬礼,他说想要在生前举办一场自己出席的葬礼,和爱他的人亲自告别,并请求海瑟为他做悼词演说。
从小与恶疾相伴的海瑟终于迎来了人生最苦痛的分别,只是没有想到,故事的结局,不是她与众人告别,而是亲自送别自己的恋人。她是那么在意《庄严的痛苦》的结局,大概是一直以来她都认定自己终将预先告别身边的一切,因而在她的心里安娜和她总是深刻牵连,她想知道安娜走后其他人的生活是如何继续的,就像她想知道自己的离去会给她周围的小小世界带去怎样的不同。可是她得到的只是一个荒唐的赛跑悖论,尽管这个悖论里隐藏的,可能是对他们而言,比之赤裸裸的情节交代更有意义的解释。
万幸在奥古斯都辞世之前,十七岁的她在教堂的讲台上与坐在轮椅中的他四目相望,用这一悖论解释了他们短暂又无限的爱。
“各位好,我是海瑟·格雷斯·兰卡斯特,奥古斯都·沃特是我的不幸恋人,我们的爱情故事很壮烈,我大概只说不到一句,就会被泪水淹没。就如同所有真正的爱情故事,我们的故事会随我们逝去,我原本希望他来为我演说悼词,此刻,我…诉说我们的爱情故事对我而言太困难,所以,我要开始谈谈数学。是的,我不是数学家,但我知道一件事,在0和1之间有无穷多的数字,0.1,0.11,0.112……和其他无限多的数字,当然,还有更多无限的数字存在于0到2,0到一百万之间,有些无限,大于其它无限,这是我们曾喜欢的作家告诉我们的,我想要更多的岁月数字,比我能得到的跟多,天啊,我多希望奥古斯都能拥有更多的时间,但是古斯,亲爱的,我无法说出我多么感谢,我曾经那么绝望,以逃避面对所有情感,因为我害怕我们的生命太过脆弱,爱情太过短暂,在那么多的无限面前我们的爱短暂得毫不起眼,可是,你接纳它,在时光的无限面前,在注定的命运下,在万物幻灭归一的必然里,你勇敢的接纳它。你给了我短暂美好的时光,我们不必感伤于如此迅速的分离,因为这些美好的小小时光,已经包含了无限。我是如此的感激,你给我的小小无限的时光,你在有限的日子里,给予了我永恒。奥古斯都,我爱你。”
《星运里的错》是2014年由乔什·波恩执导的青少年爱情片
改编自同名小说《无比美妙的痛苦》
讲述了两个患有癌症的青少年
在生命边缘相知相爱
最终生死离别的故事
也许有人已经经历过身边人的猝然离世
即便尚未,告别也是人生注定的插曲
影片末尾女主海瑟用悖论解释短暂时光的演讲
给出了关于时光与别离的全新视角
即便这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恶作剧般的见解
我仍觉得
这或许会是对于失去至亲之人的另一种告慰
生命有界,终将告别
时光无垠,亿万斯年
我们的生命和经历在看不见尽头的时间线面前那么短暂
可是那些短暂的年月之中
已然包含了一个个小小的无限
在有限的生命中
我们拥抱过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