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次次停住了我的脚步。
过年拜年走了不少村庄,没有整体规划进行改造的许多老村,村庄外围交通便利,大多新楼林立,可是在村子里,却依然是几十年前的样子。
水塘依旧汪着绿水,门口竹篱一拦,青菜芹菜小葱大蒜水灵灵,竹竿一架,挂着雪菜,挂着腊肉,挂着衣裳,阳光明晃晃,静悄悄的。门口竹椅板凳上坐着的,大多是须发皆白老眼昏花的老人,背后的屋子,大多低矮昏暗潮湿,经过风雨的摧残,比他们的年龄还要大,还要老。他们陪伴着老屋,度过静静的时光。老屋陪伴着他们,静静走着归途。
还能看到完全残破的老屋,残垣断瓦,蒿草满地,一片萧条凋敝景象。这些房子的主人,老一辈大多已入土为安,年纪轻的,或进城打工,或迁居外出,大都已经搬迁,只剩下饱经风霜的老宅,重修无力,只能弃它于风雨之中。
没有人住的房子,衰朽得更快。一场暴雨,一阵秋风,一次冬雪,很可能就会摧枯拉朽。昔日,几世同堂,人丁兴旺,鸡鸣狗叫的家园,渐渐冷寂。袅袅炊烟不再升起的地方,温暖的气息逐渐散尽,没有孩子们奔跑的身影和欢快的喊叫,一座座坐北朝南的房子渐渐变成了一座座废墟。
灰尘如蛛网铺天盖地,禁锢着他的躯体,苔藓疯狂的地吞噬每一寸肌肤,老屋的骨骼,木质结构逐渐衰朽,坚韧的瓦片碎裂、坠落,檩条和椽木折断,檐角坍塌,砖墙洞开。屋后青山的土著们迅速集结,以此为家,鸟雀和风一起,捎来各种各样的种子,攻城夺寨,在屋瓦上,在院子里,生机蓬勃,于是老屋草木萋萋。
只有青石板和圆圆的石础,依然坚毅。他们,依稀还记得自己在青山中的美丽家园,他们在锤子凿子的热情的絮语下动心,在厚实的肩膀背负的温暖中启程,在喧闹的鞭炮声中为新屋奠基。他们记得,自己担负的责任,立下的誓言。他们身上还留下了鸡鸭和猫狗的画作,屋檐滴漏无尽的缠绵,耳畔还有无数的草鞋、布鞋的声音,有老人深深的叹息,老人的铜烟斗正敲在他们的身上……
还有门口的那个石臼,也默默坚守。现在的石臼里,积满了灰尘、雨水,一张污秽的面孔。扬去岁月的风尘,石臼有一副多么鲜嫩的容颜!砻谷舂米,打年糕,多少的幸福、甜蜜和喜悦,由他来创造!
狗洞还在,自由穿行的只有风和野草。他在缅怀那个特殊的家庭成员。这个活泼的生命,把他对老屋和家庭的忠诚热情留在了这里,也把他的好奇和纯真留在了这里。
门上的铁门栓还在。他在与时光的对抗中逐渐消瘦憔悴,但他毫不畏惧,不肯退让。他感念那温柔的手温,他时时回想忙忙碌碌,出出进进的每一个足音,那暮色苍茫中翘首企盼的身影,咀嚼着和门一起守护这个家园时的艰辛、苦痛,回味大门一年一度配上暖红春联的欢欣。
燕子归来寻旧垒,因为她记得衔泥垒巢的艰辛和喜悦,不忘成长岁月里无数温暖的剪影。一座房屋是怎么站起来的?一座房屋是怎么老下去的?面对老村里的老屋,每一个生命都会油然而生敬畏,因为她,见证了岁月,寄存了我们对血脉对家园的所有的记忆。
青山不老,他伫立在老屋的身后,是她坚实的屏障,林涛阵阵,唱一阕苍凉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