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2018年就要到年底,算起来离春节也就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小时候最盼着过年,八十年代过年还不像现在这样简化,年味很浓。那时爷爷奶奶都还在,我们家也还没从东山上那个小四合院里搬出来。进了大门,东边的两层小楼和西屋是爷爷家的,南边的四间房是小爷爷家,北边的三件房是大爷爷家,大爷爷去世后给他最小的儿子一家住着,大奶奶则一个人住在东边一排靠南的一间屋里。小屋不大,被分隔成了里外两间,总是打扫的干净整洁,冬天掀开棉帘子进去的一瞬间,有一股在炉台上烤橘子皮的香甜味道扑鼻而来。因为她爱干净,所以很少有小孩子去她那儿玩,大家都喜欢去小爷爷那边。两个小叔叔年龄跟我们差不多大,花样特别多,脾气还好,愿意带着我们这帮小把戏玩儿,所以每年过年小爷爷屋里人气特别旺。在他那儿不光有好玩的,还有好吃的,零嘴儿特多,小孩子去了可以凑一堆儿拍画儿,打小牌,歪在大床上一边吃零嘴儿一边看电视也没人会说你不成样子,自由的很。
我爷爷屋里就截然不同,虽然他和奶奶从来不禁止我们小辈玩,可是因为爷爷天生长相严肃,并没有小孩愿意来玩,大家还是一股脑的挤去小爷爷家。奶奶一到冬天就喜欢在屋里的观音像前供上一盘佛手果,一盘香橼,再加上屋里地龙烧得暖烘烘的,越发烘的整个屋里都弥漫着这两种果子似有似无的暖香。
等到腊月二十八那天,叔叔婶婶就带着我弟弟从外地回来了,还带着大包小包的吃的,衣服料子,还有他们一家三口过年要换上的新衣服,新鞋,新袜子,简直像一支移动的马队,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在当年春运那么挤的情况下,把这一堆包裹和自己三口运上车,运下车,再搬弄到我奶奶家的。
既然劳动力们都到齐了,过年前的准备工作就要做起来了。从二十八下午开始,我爸我妈,我叔我婶儿就开始各司其职。我妈和我婶儿负责打扫卫生,擦玻璃,包括各种卫生死角,比如我奶奶的观音像后头,再比如院子里小厨房的犄角旮旯儿,直到家里每一扇玻璃都被擦的好像不存在一样。我叔和我爸就开始做炸货,炸肉,炸鱼,炸丸子(包括肉丸子,绿豆面丸子和豆腐丸子,萝卜丸子,它们都各有需要相配的菜式),吊蛋皮预备做卷煎(这是我们本地一种用蛋皮裹肉馅儿的特色食品),发猪皮,发海参,发玉兰片,这些东西统统都要弄出来用水养在一个个的大瓦盆里面,以备做年菜的时候用。我爷爷的工作属于技术要求比较高的工种了--他负责做一个酥锅,一个烧锅。这两种东西都要用到直径二尺的本地产黑色深口大肚砂锅,里面配料内容丰富,完全不用放水,全靠在三四个小时的炖煮中各种食材自身渗出的汁液。做着两种锅子,除了食材要挑好的,最重要的是调料配比,我爷爷对此经验丰富,每年的调料都是他亲自调味,有一年我爸试着做了一次,结果那年是唯一一次酥锅被剩下没吃完的,导致我爸自尊心很受伤,从那之后再也没逞过能。
这一系列的准备和炖酥锅都要一直持续到腊月二十九晚上。到了年三十那天,吃完中午饭,小孩们到处疯玩,先把藏的鞭炮拿出一小点来放着过过瘾。大人们就开始准备年夜饭了,过年的氛围渐渐浓了起来,仿佛空气都在叫嚣着“过年了,过年了!”等到六点钟,全家准时做在奶奶家那张八仙桌旁,小孩子都挨着自己父母坐,爷爷奶奶自然是坐在上首,桌子上层层叠叠,杯满盘满。先吃冷盘,再上热炒。这时候就得爸爸或者叔叔隔段时间就起身去炒一个热菜。小孩子等不及一道道菜品尝,一听到外面院子里有零星鞭炮声响起,就迫不及待的跑下饭桌,揣着两兜小鞭炮和一小节点燃的香头跑出去,加入大家的队伍了。
等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兜里的小炮仗也放的差不多了,屋里大人们就该喊了:“XX,回来看晚会了”.于是跑回家,一进屋,酒席正酣,掀开棉帘子,有股酒菜混合的香气扑面而来,桌上正吃到上铜锅子的时候,木炭燃烧的热气蒸腾,把八仙桌上方悬着的灯泡都蒙上了一层水雾,灯光变得温暖朦胧,到今天,我仍然觉得,冬夜里最能带给人温暖的是家里那暖黄色的灯光。
年夜饭一般要吃到九点半,上完了最后一道八宝甜饭,今年的年夜饭就算结束了。大家收拾桌子,撤下盘碗,沏上一壶茶,要浓一点儿,因为今晚要守岁,靠浓茶提神呢。各色的葵花籽,黑瓜子,干果子,糖果都放在攒盒里端上来,大家一边喝茶嗑瓜子吃零食,一边看春晚,议论着哪个相声好笑,赵本山宋丹丹的小品怎么还不开始,倪萍今年怎么不主持换成周涛了之类的闲话。
我们小孩子现在都不让出去乱串门了,要一直等到初一才能出去拜年。所以我和弟弟就只能在家找乐子。把桔子和小苹果放在烧得滚热的炉台上烤,桔子一会儿就能烤好,吃起来热乎乎的。小苹果需要的时间长点儿,还要小心看着,不停的翻面。等到整个苹果摸起来都软乎乎,苹果皮有点半透明的时候,就算烤好了。不顾烫手,趁热把皮揭掉,里面的果肉软而近流质,吃起来特别像苹果馅饼里面的味道。
十二点钟声一敲,外面就像按下了发射按钮一样,鞭炮声一起想起来。这时爸爸和叔叔带着弟弟去院子里把大挂的鞭炮用一根长竹竿挑着开始放。那鞭炮的声音,感觉一下都能崩人个大跟头,我是只能躲在屋里,捂着耳朵,透过玻璃窗看的。放完鞭接着放各种烟花,院子里几家轮流放,总得持续一个小时。等到院子里的地面被厚厚的红色炮仗皮盖了一层时,大家就盖回屋睡觉了。
早上照例起的早,生怕小朋友,同学来拜年的时候还没起来,那就要被他们开学的时候拿到班里笑话好几天了。起来从头到脚换新衣新鞋新袜子,洗漱完了就冲下楼,爷爷奶奶早就端坐堂屋的太师椅上了,我带着弟弟先给他们磕头,收了大红包,就心满意足的去等着吃饺子。
妈妈和婶婶起的更早,大概就睡两三个小时的样子,就要起来开始包饺子。饺子馅儿是昨天下午就调好的。每年我奶奶家都要准备三种馅儿,三鲜,牛肉和素馅儿,素馅儿饺子专给奶奶吃,因为她信佛,常年吃素。小孩子喜欢吃牛肉的,一咬一个大肉丸,还有滚热的汤汁滴出来,每年吃初一的饺子,妈都得让我先微上条毛巾,省的脏了新衣服。
刚吃完饺子,还没来得及喝碗饺子汤化食呢,就陆续有人来拜年了,有的是来给爷爷奶奶磕头,有的是我和弟弟的小伙伴来约我们一起去某家拜年。这时候爸爸和叔叔也出门去拜年了,去之前爷爷照例要叮嘱一番哪家哪家不要漏掉之类的。我和弟弟兜里装满了糖,都是我俩从攒盒里面特地挑出来的奶糖,巧克力糖之类的。早上收的红包也放在兜里,硬硬的,走起路来能听见和裤子的摩擦声,有种特别的满足感。
街道上到处都是出来拜年的人,人人穿着新衣,脸蛋被冻的红彤彤的。路上有昨晚放过的炮仗皮,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简直像快乐的协奏曲,每个人脸上都很高兴,看起来心满意足。拜年活动一直持续到中午,吃过午饭后,下午就开始打牌了。俗话说“过年三天无大小”,家里爷爷奶奶这些大人们可以凑两桌麻将,两桌够级,至于我们小孩子就在小方桌上拍画片赢糖果。记得有一年,弟弟最喜欢的一张变形金刚画片输了给我,惹得他哭了一鼻子。
吃过晚饭,老老小小都困乏不堪,而且初二是出嫁额闺女回娘家的日子,还要为第二天的午饭晚饭筵席准备,所以大家都早早的洗漱睡下了。
爷爷家的小四合院七年前就被拆掉改成了商品住宅,街坊邻居们有的回迁了,有的去了其他地方买房。大家离的远了,只能通过打电话拜年。现在城市管理越发严格,过年也没人放鞭炮了。爷爷奶奶去世了,我和弟弟都成家立业,有了孩子,现在轮到我们给小辈发红包了。可是,我还是无比怀念那些有红包领,有鞭炮放,有邻居可以走动拜年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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