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的味道

两个单元,32层,192户,全被带走了。所有人被隔离在一家快捷酒店,她被禁足在一个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

结束了居家隔离的二十四天,迎接她的不是春风拂面,也不是自由畅快的呼吸,而是一间打不开窗户的酒店客房,只有一台空调维持着室内外的气体交换。

这个春天来得太晚,不知是期待拉长了时光,还是寒冬恋上了这片天地。早上打开窗帘,她看到了满世界的白雪,从外窗台的边沿能看到这场雪下了足足十公分,这一夜她错过了什么?那么爱雪的她,此时的感觉是麻木的,她已无心赏雪,她趴在窗前,就那么静静地,想着心事,又或者她什么也没想,就那么呆着。

没有自由,没有家,只有匆忙中带来的两本书。来这里两天了,她未曾翻开过,曾经最喜欢看的书安静地放在枕边,陪着她睡了一觉又一觉,以前总嚷着没时间看书,现在时间一大把,心情却找不回来了,多么矛盾的讽刺啊。

32英寸的电视机安静地挂在墙上,很尴尬地被她嫌弃着。家里的影音房是按照一间高级连锁酒店的影音客房装修的,投影幕的对面从墙壁到天花板都是原木色的木板装饰,一个可坐可躺的超大沙发沿着墙边摆成了N字型,奶白色的上等牛皮,坐在上面似乎能闻得到奶香味。她不知道自己是更喜欢置身其中,还是更喜欢看电视节目,每天都在那个空间坐一坐,也就成了她每晚忙碌后的固定放松项目。

她环顾四周,找不到一件喜欢的家具,一个单人沙发,一个小圆桌,一个电视柜连着梳妆台,除了她时刻离不开的那张不大不小,也不正正好好的床之外,只有这些,连个穿衣镜都没有。没有也罢,她已经穿着睡衣好几天不洗脸了,镜子真的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了。家具的简单她能接受,不能接受的是质地的粗糙和颜色的暗沉,哎,不接受又能怎样?她要和它们共处十四天,想到这里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会疯掉?

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写满了烦闷,她愤怒地怨恨着那户无视生命、无视规定的邻居,她们的家可就在她的隔壁呀。本城新冠病毒已经连续两天实现零增长了,就是她们一家的频繁聚餐、走动,把整座城的记录突破,也突破了所有192户邻居的心理防线,彻底点燃了人们的恐慌。电梯里,楼道里,小区楼下的菜店里,是不是都有她们遗留的病毒余孽?她有点咳嗽,还浑身无力,正焦急地等待着血清检验结果,难不成,自己也不幸中招?

想也无用,痛恨也不能去杀人,还不得一个人困在狭小的房间里。都说上帝把门封上,一定会留一扇窗,这扇窗也封闭了,那一定会留一米阳光。整个房间能让她心情平复下来的,就只有这一米阳光了。

雪后的春日,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入房间,用透彻的清朗给满屋的烦闷褪去暗沉的色彩,也暂时挥去了她心里的阴霾。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世间还有一种叫新冠病毒的“妖孽”,忘了对邻居的仇恨。阳光暖暖地把她从床上吸引到窗前,外面的世界和房间一样安静,街道上没有车,也没有行人,世界似乎只剩下她自己。

就算此刻是生命的终点,她也要好好享受一下阳光,能拥抱着阳光长眠也算幸福的。她双手交叉环抱着自己的肩膀,仰着头,迎接着阳光的洗礼,闭上眼睛,让阳光融化她心里的寒冰,静静地等待那里出现一丝一毫的裂缝,只要心里有了阳光,她才能断定自己还活着。周遭一片寂静,她仿佛能听到冰层裂开的声音,那么清脆,又是那么痛快,一缕黑烟顺着裂缝冒了出来,随后,她感觉到浑身轻松,张开手臂,似乎能飞起来。

以往所有快乐的日子里,她无数次这样拥抱阳光,却从来没有这么愉快的体验。也许只有被打入地狱,才能看到天堂的美好?

她贪婪地享受着阳光的沐浴,爱上了阳光,也让她爱上了这间屋子。怎么能把阳光留住?她在心里问自己,满屋子的家具偷听到她的心事,都笑话她的贪婪,“这是不可能的事,别痴心妄想了”,“你们太小瞧我了,难怪你们长得那么丑”,她嘴上不客气,语气却是那么友好,就像和闺蜜斗嘴。“我一定要让你们看看聪明人的痴心妄想”,说完,她开始环顾整个房间。

床上乱七八糟地堆着那床纯白色的大被,被她蹂躏成狗窝的样子,这在家可从来没有的事。每天起床后,整齐的把被子对折,露出床单,通风散气,等她洗漱完一定要把被子整整齐齐铺好铺平,然后在上面铺上床盖才行。她的床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她不允许一堆“垃圾”呆在自己床上。思绪还没落定,人已经从窗边冲到了床边,她掀起被子的一角,想要抻平,一个让她惊喜的想法,神光一现,她甚至都笑出了声音,回过头,对着一屋子家具骄傲地说着:“你们等着瞧吧”,说着,她抱起被子,走到了窗边,把被子摊在小沙发和小圆桌上,阳光正好照在这一床被子上,亮白色的被子,和着暖暖的阳光,就是她给出的答案。

一整天的阳光,都让这床被子吸了进来,她再抱起的时候,明显感觉被子那么轻,那么松软。带着阳光的温度,带着美好的心情,她进入了梦乡。有多久没睡这么香甜了?她闻到了阳光的味道,那种清香,甜甜地,淡淡地,却能直入心田,像恋家的孩子一样,久久不愿离开。这是世界上唯一的味道,任何香料无法模仿,任何科技无法合成,这味道是阳光给与她的独家专享,也是阳光赐予她的神秘力量,能让她一闻到就会刺激嘴角上扬的力量。

她梦到了一张上面写着“阴性”的检验报告单,那上面也带着阳光的味道,还有那种能让她咧开嘴笑出声的神秘力量。梦很甜,是梦是醒还有什么重要吗?谁说夜晚不能拥抱阳光?又是得意地笑........。

(可乐写于2020.2.26,有感于哈尔滨某小区昨日两个单元全部居民被带走隔离所写,故事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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