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云雾中的古堡》曹文轩

【原创】求知若渴,虚心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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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 第十一根红布条
  • 海牛
  • 静静的水,清清的水
  • 云雾中的古堡
  • 寂寥的小巷
  • 红帆
  • 海里的船
  • 紫骝马
  • 再见了,我的小星星
  • 牛桩
  • 天黑了,该回家了

第十一根红布条

爷爷像虾米一般蜷曲在小铺上,他已像所有将入土的老人一样,很多时间是靠卧床度过的。他不停地喘气和咳嗽,像一辆磨损得很厉害的独轮车,让人觉得很快就不能运转了。他的耳朵有点背,勉勉强强地听懂了小伙子的话后,就颤颤抖抖地翻身下床,急跑几步,扑到拴牛的树下。

爷爷用劲地抬着发硬无力的双腿,虽然踉踉跄跄,但还是跑出了超乎寻常的速度。他的眼睛不看脚下坑洼不平的路,却死死盯着朝打谷场涌去的人群:那里边有一个落水的孩子!

独角牛老了,跑了一阵,嘴里往外溢着白沫,鼻子里喷着粗气。但这畜生似乎明白人的心情,不肯放慢脚步,拼命地跑着。

爷爷现在怎么样,可想而知了。他脸色发灰,尖尖的下巴颏不停地滴着汗珠。他咬着牙,拼命搬动着那双老腿。他不时地闭起眼睛,就这样昏头昏脑地跟着牛,脸上满是痛苦。有几次他差点跌倒,可是用手撑了一下地面,跌跌撞撞地向前扑了两下,居然又挺起身来,依然牵着独角牛跑动。

人们看着他:他的身体因衰老而缩小了,灰白的头发上沾着草屑,脸庞清瘦,因为太瘦,牙床外凸,微微露出发黄的牙齿,整个面部还隐隐显出刚才拼搏着牵动独角牛而留下的痛苦。

不知为什么,人们长久地站着不发出一点声息,像是都在认真回忆着,想从往日的岁月里获得什么,又像是在思索,在内心深处自问什么。

那只独角朝天竖着,拴在它角上的第十一根鲜艳的红布条,在河上吹来的风里飘动着……


海牛

【我的书评】
这个故事好有一种气魄宏伟的感觉呀,读来令人荡气回肠。

这里往西三百里是芦荡,往东三百里则是大海。这里用的牛分两种,从芦荡引回来的叫“荡牛”,从海边引回来的叫“海牛”。荡牛躯壳瘦小,力气单薄,一个小小的石磙子就会拖得它直喷鼻子,嘴边光泛白沫,肩胛像沉船一样倾斜下来。这种牛使人很有点儿瞧不起。“嘻,荡牛!”连孩子们都常用大拇指按住鼻子,不断扇动其他四指,表示深深的蔑视。只有一点好处:价贱。海牛是海滩上野放的牛,啃啮海滩上的芦苇长大。这种牛骨架高大,体格健壮,脾气如同它身边的大海,暴烈、力大无穷,沉重的铁犁插进再硬的泥土,它也能拉起撒蹄飞跑,溅起一团团黑色的泥浪,累得扶犁的大汉气喘吁吁、大汗淋淋。这牛往那儿一立,就显出一股昂然之气。握着这种牛缰绳的主人,脸上则会显出一派矜持和傲气。

祖母说:“我要给孙子买头牛。” 买海牛。 祖母颤颤巍巍地捧着藏钱的黑陶罐,问他:“真不念书啦?” “我已经说过了,没考上高中。” 祖母是个十足的瞎子。但此刻,她的眼睛里却分明透着疑惑:老师曾不止一次上门向她夸耀过她孙子的成绩,怎么会没考上? 他的头因为难过而低垂…… 天底下,他唯一的亲人就是失明的祖母。父亲在他三岁时暴病身亡。仅隔一年,母亲又得病去世了。母亲下葬的那天,祖母把像小鸡雏一样哆嗦着的他紧紧搂在怀里。坐在妈妈的棺材远去的路口,奶奶用手抚摸着他柔软而发黄的稀发,凄苦的面孔冲着阴沉的天空,只对他说一句:“别怕!” 失明的祖母,独自一人,居然把他利利落落地拉扯到十五岁。 现在她衰老了。 那天,她捶着搓绳用的稻草,捶着捶着,榔头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脱出来,砸在了另一只发僵的手上,皮开了,紫黑色的血从手指缝里一滴连一滴地落在金色的稻草上。她哆哆嗦嗦地摸起榔头还要捶,他一眼瞥见了血,跑过来抓起了她的手,用嘴唇轻轻地吮净了她手上的血迹:“你怎么啦?”祖母眨着眼睛,笑了笑:“榔头掉下来了。”他第一次仔细地打量着祖母:她的两个瘦削的肩胛骨高高耸起,麻网似的一头白发飞张着,暗黑色的脸上布满横七竖八的皱纹,牙齿脱落了,两腮瘪陷下去,嘴角承受不住面颊肌肉的松弛而低垂,双手的骨节变得粗大,弯曲着,不易伸直,也不易收拢。

他的身体还没有发育成熟,单薄得像片铁片,脖子、胳膊、腿,都是细长的,胸脯还是孩子样的扁平,但挺得很直,很有力感,眼睛既深又亮。整个儿看上去,像是一把过于锋利的刀削出来的,瘦,而有精神。

一个皮肤闪着古铜色光泽的大汉站在他面前。他的腿,短而粗,宽阔的肩膀,平直得像条木杠,胸脯厚得像堵墙,胳膊上的肌肉隆起,形成两个球形,一双小眼,透出一股海边人才有的野蛮。他嘲弄地一笑,把他带到海滩。

一片粗硕的芦苇,郁郁苍苍。茅草在海风中抖索。透过芦秆的空隙,看见大海在闪光。乍看,海滩是沉寂的。但大汉一声轰雷般的吼叫,芦苇丛中卧伏着的牛被惊起了,宛如一座座黑色的山峰平地突然升起。随着大汉又一声吼叫,那些山峰运动起来,聚向一处,朝远处的大海边凶猛地奔腾,芦苇在劈开,在折断,在牛们的践踏中发出“咔吧咔吧”的爆裂声。

他没有立即回答,用大得出奇的眼睛望着这令人激动不安的牛群。那些牛的一对对凸眼,琉璃球一般发亮,透出一股不可拘束的野性。被海风吹成金黄色的牛毛,在阳光下闪烁。牛蹄坚硬的叩击,震得海滩微微发颤。

大牛冲到了海里,一排浪头打过来,它忽地消失了。当海浪在它身上碰成碎沫散落后,它昂首向天,响起重浊的“哞哞”之声。那声音和飒飒波声融合在一起,让人心颤。

大汉追了过去。它沿着海边浅浅的潮水疾跑,溅起一路水花,一直溅到大汉的脸上。大汉急了,解下挂在腰里的一圈绳索,“呼”地飞出去,绳圈不偏不斜地套在它的颈上。大牛把大汉拉倒了,但它也双腿跪在了沙滩上。不等它跃起,大汉已一跳而起扑上去骑到它颈上,用手抓住自它幼年时就穿在它鼻上的铜拴。大牛站起来继续跑动,并用力甩着脑袋,企图把大汉甩落下来。大汉一手死死抱着它的颈,一手迅速地在铜拴上扣上了绳子,然后抓着绳子的另一头往旁边一跳。缰绳一下绷直了,那牛从鼻子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叫人难受的嘶鸣,以大汉为圆心,蹦跳着打着圆圈。大汉慢慢收紧绳子。它暴躁地跺了跺蹄子,用犄角掀翻了几块泥沙,终于站住了。

他望着它:眼睛呈黑色,鼻孔喷出的气流冲倒了两旁的野草,一对如大象巨齿一般的犄角,有力地伸向两侧,然后拐了个很优美的月牙弯儿,角质坚硬,闪着黑光,角尖锋利得叫人担忧。它的身体仿佛是金属的,用巨锤砸出来,胸脯宽阔,胸肌发达,显出一团团强劲的肉疙瘩,脊背的线条几乎是用刀削出的一条直线,粗长的尾巴一刻不停地甩动着,发出“吧吧”的声音,把芦苇打得七倒八歪。

有那么片刻的时间,他有点儿胆寒了,用双手抱着肩。然而,当看到大汉那逗弄的目光时,他说:“回村吧。”他的声音分明在发颤,麻秆般的细腿在禁不住地抖动。

这声音在旷野荒郊上飞扬。等袅袅余音消逝在苍茫里,荒原一片静穆。他们长时间对望着。然后,他深情地一点头,掉转身去,沿着大路,向西走了。牛在盐迹斑斑的黄泥路上烙下一个又一个深深的蹄印。

在这头雄壮的公牛对比之下,他显得更加弱小。谁见了都会有这样的担心:一旦这公牛暴躁,卷起旋风来,就会将他轻而易举地挟裹、抛掷到任何角落。他觉察到自己在焦急不安地等待着什么,然而,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发生任何异常迹象。那牛一声不响地跟着他。当他转过头去察看它那双凸出的眼睛时,他忽然从那种安静里感到一种不祥,一种潜在的危机。他心里感到气虚,有点儿信不过自己,甚至有一种不期而然的恐怖感。他开始有点儿懊悔:为什么一定要挑选这头牛呢?

它根本不顾他的呼喊,身体像海浪一样颠簸着猛跑,后蹄不住地向后抛着泥花。 “站住!”他被土疙瘩绊了一下,重重地栽倒在地,摔得满眼闪着金星。他用胳膊支撑起身子。他额头满是泥土,面颊擦破了,鼻子也流血了。他望着在他面前腾跃的大牛。他看不见它的脑袋,只见两根半截牛角、四只不停地向后掀动的蹄子和一堵墙似的臀部以及飞在空中的大尾。他是趴在地上仰看的,那跑动中的牛也就越发显得庞大、气派。他用手背擦去鼻下的血,用最大的声调叫着:“站住!”他跳了起来,撒腿猛追。

他又抓回了牛绳。他揍了它一顿,然后,轰它急急忙忙地赶路。一个下午,一会儿走,一会儿跑,一会儿拽,一会儿推,不住地吆喝,不住地咒骂,不住地流汗,不住地喘息。

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月亮和星星照耀着村庄、田野和河流,空气是透明的,能看出很远,近处,甚至连草茎都依稀可辨。不远,是条大河,水色茫茫。除了“豁朗豁朗”的流水声在夜空下传播着,整个荒原竟无一丝声息。

夏末的夜已颇有几分凉气,加之又在生疏的异乡荒野,他无法入睡。仰望星空,他想:家在哪一颗星星下面呢?奶奶还在搓绳吗?

月光颤动着,广阔自由的夜风,吹在远处几株黑色的、弯曲着奋力向上的毛榉枝头,发出呼哨声。灌木林的顶上闪着亮光。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个赶牛车的或是守风车的老人,为了打发寂寥在哼着一支没词的古调,声音苍哑缓慢,摇曳不定。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沉没了。荒野变得朦胧、幽邃。芦苇、树木、水泊,一切,都变得虚幻,让人捉摸不定。远处,发绿的磷火宛如幽灵在徘徊。荒原的精魂在整个地带的上空徜徉叹息。

雾先是透明的,犹如轻纱在飘动,后渐浓,仿佛一垛燃烧的湿木柴飘出的烟,涌过来,滚过去,翻腾,追逐,再后来当牛游到河心的时候,已浓得厚实、沉重了。天地间顷刻被大雾封闭,不透一星光亮。无边无际的雾,向这个泡在水中年方十五的他扑将过来,缠裹着他,压迫着他。水声在雾里变得十分空洞。他的心不禁骤然收紧了,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大雾挤压成一个可怜巴巴的小点点。

风渐大,从北方的旷野上刮来。大河开始晃动,掀起浪头,发出“哗哗”的扑击声。湿雾弥漫的半空里,水鸟发出凄厉的叫声。牛像一叶扁舟在看不见的波浪中游动,水浪不时被牛角击碎,变成无数水珠,分别从左边和右边朝他脸上纷纷泼来,一会儿工夫,他的衣服就完全被打湿,紧紧地裹着他瘦削的身体了。

这是往回走的第二天,干粮已经吃尽。饥饿、寒冷、恐惧,与牛不断地角力,使他身躯里的力量几乎消耗殆尽。他的心开始发慌,冷汗淋漓,嘴唇灰白,两眼发黑,双腿如雪地中初生的羊羔直打哆嗦。他的脚底板也早已磨出血泡。而此时,牛方才显出真的要他好看的架势。这畜生像蓄谋已久似的,要专等他力气耗尽了再施展自己的威风。它伏在地上,不管他怎么催赶,死活也不肯爬起,那条大尾巴来回甩动,把地面扫出一个坑来,弄得尘土飞扬。而当他坐在路边准备喘口气时,它却跃起,向前突进,逼着他只好爬起来追赶,它一会儿冲上满是瓦砾的路,让尖利的瓦片刺得他脚板钻心疼痛,一会儿冲入水中,逼他把刚刚晒干的衣服浸湿。它由着性子折磨它的主人。它显出了一头真正的海牛才有的凶顽和野蛮。

渐渐地,他没有力量制约它了,而只能受它任意摆布,他咬着牙,跌跌撞撞地跟着它。几次摔倒又几次爬起。他张大嘴巴,急促喘息,脸色蜡黄,两眼发黑。嘴唇由于体内水分严重散失而破裂,流着鲜血。好几次,他以为自己再也不能把它赶回家了,想就此松掉手中的牛绳,任它跑去好了。

乌云又开始聚集。先是小风,顷刻间,大风便呼啸着掠过田野,卷起枯藤萎蔓直入天空,冲击波使四周发出尖厉的树木折断声。他被压得抬不起头,只能侧着身子,用胳膊挡住眼睛赶着牛。掉雨点了,满是尘埃的土路扬着灰尘,如同飞驰过一群野马。他抬头看了看面目狰狞的天空,要把牛牵到躲避风雨的地方。它像是好不容易捞到一个最利于它撒野的机会,死活不肯依允主人,用前蹄抵着地面。转眼间,暴雨来临。锯齿形的电光割开天空,和着惊雷,它兴奋得“哞哞”高叫。雨猛得像是一只怒不可遏的手泼浇下来。斜射下来的雨柱,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雨墙,四周白茫茫,一个水的世界。雨喷洒着,迸射着,淹没了一切。闪电不断落进河流,发出熄灭的“呼哨”声。

他睁不开眼,“哗哗”倒下的雨水,呛得他透不过气。风用无形的犄角恶狠狠地袭击着他,简直要把他席卷而去。他抓着牛绳,艰难地赶着牛。它开始一跃一跃地前进,后蹄溅起的泥水,溅了他一脸,刚被大雨冲刷干净,又溅了一脸。它还不时地甩尾巴抽打他。他只好忍着,因为,他已完全丧失了惩治它的力量。看来它下决心要他松开绳子,越跑越快。焦干的黏土一经雨水,变得泥泞不堪,黏胶一般,每走一步他都要咬紧牙关。他不时地张着嘴巴,往肚皮里吞咽着雨水,好增加点力量来紧追它。他又跌倒了,被牛拖出去五米远。它站住了,半天,他才从泥水中挣扎起来。他要改变一下他和它的关系,用尽力气跑到了它的前头,想由原来的追赶变成牵引。

他又一次跌倒在泥泞里,双臂伸开,两手无力地抓着泥巴。他感到脑袋十分沉重,脸颊贴着冰凉的泥水,闭上眼睛……

他机智地抄近路赶到牛前头,攀上一棵老树横向路中的横枝。牛过来了,过来了,他看准了一跃,准确地骑到了它的背上。牛惊得又蹦又跳,他却像膏药似的贴在它身上。他用手抓住了牛,并且一寸一寸地向它的颈上移动。当它再一次掀动屁股时,他顺势溜到它颈上,迅捷地用手抓住了牛角。它凶狠地甩着脑袋,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要把他狠狠地摔在地上。此时他完全不懂何谓险恶,双腿紧夹它的颈,双手死拉它的角。 拼了! 有几次,他被甩了下来,但他抱住它的角,又翻到它的颈上。它蹿跳着,颠簸着,奔腾着。可是,无论怎么样也掀不掉它的主人。它开始喘息了。他腾出一只手,解下腰里的绳子,眼睛紧紧地盯着它穿在鼻子上的带眼的铜拴。 牛不再像以前那样凶猛了。当他把手伸出要抓住铜拴时,它猛然往上一跃,但它失败了,它的主人用双手抱住它的脖子,并用嘴咬着它的颈。它一下子垮了,双腿跪在泥泞里。 它顺从地让主人给它拴上了鼻子。 剩下的路已经不多。他疲倦之极,把牛绳死死地扣在手腕上,倒在路边一个草垛旁,合上了眼睛。他朦朦胧胧地感到天又下雨了。可他再没有力量睁开眼皮,在雨中沉沉地睡着了…… 他醒来时,天刚发白。天空还飘着雨丝。然而使他感到奇怪的是,他身上的衣服已被体温暖干了,竟没有一点儿潮湿。他再看牛,它浑身湿漉漉地在往地上滴水。他寻看地面,除了它蹄下的四个蹄印,泥泞的地面上竟然找不出一个另外的蹄印。 它整整一夜以一种固定不变的姿势站在那里,用庞大的身躯给他挡了一夜的风雨。 它的目光温暖而纯洁。 天空飘完最后一线雨丝。东方红霞万缕,原野上的一切都被染上金色或绯色。以这些光色为前导的那轮天体,终于在原野的尽头颤动着,从光影的深渊里冉冉升起。

仅仅只有四天,可是,他几乎让这里所有的人认不出来了:他的衣服破烂不堪,只剩下几丝布条,手上、身上到处是泥巴、伤口和血迹,他的身子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叫人害怕,他的脸瘦削,黑黑的,颧骨高高地突兀出来,只有深陷的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亮。

他望去,只见人们一个个浑身湿漉漉的,泥迹斑斑,每张脸都黑乎乎的,像是被浓烟熏染过,使这些庄稼人那本来就粗犷的神情里又加入了几分深沉。篱笆被踩倒了,到处是水桶,被水弄得泥泞的地面烙下无数混乱的脚印。这里显然发生过大事,有过喊声震天的抢救,有过很壮观的激战。


静静的水,清清的水

村前一条河,水静静的,清清的,水中一切明晃晃的:鲫鱼优美地甩着蝉翼般透明的尾巴,用好看的小圆嘴使劲吮着被水流带到鹅卵石下边的米粒儿(人们常到河边淘米);一种不知名的、身上有美丽花纹的小鱼,总是成双成对地摇着尾巴,浮上沉下,在稀拉的水草里不知疲倦地转圈儿嬉耍;透明得像玉一样的虾,附在青青的草茎上,待腻了,弓起身子一弹,悠悠地弹出老远。水静,水清,岸边老柳树上的花喜鹊,倒映在水上,清楚得看得见飘动的羽毛。有时,花喜鹊突然展翅飞起,水底的鱼猛一惊,回头窜游,搅起一溜浑水,可是很快地,水又静了,清了。

挣了钱,爸爸就带鸭宝往响着音乐的好饭馆里很气派地一坐,好好吃喝一顿,一直喝得直喷酒气,不住地打饱嗝。每天晚上,不是看电影就是看戏。爸爸吃得好,玩得痛快,又不干活儿,养得胖胖的,脑后尽是肥褶,满面红光,比起脸庞瘦小、脸色苍黄,满脸皱纹像干橙子的妈妈,可年轻富态得多了。

鸭宝在远远的一个墙根下坐着,把头夹在两膝之间,只露个后脖子。他怕人的眼睛,那一对对锥子般的眼睛;他怕闹市嘈杂的声浪,那令人脑瓜嗡嗡作响的声浪。他用扔在地上的小木棍儿在地上画着,画着……当他抬起头来,看到一堵长着常青藤的墙壁时,一幢茅屋猛然出现在他眼前——啊,那是多么温暖的家啊!这孩子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想黑牛和小杏子,想水牛和石磨,想那早晨在大河那头颤颤抖抖地升起来,带着最后一颗水珠升上天空的太阳,想河边那架不知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古老的风车,想那拴在河边树上的带桨的小木船和远方飘来的白帆,想那一河静静的、清清的水。哦,现在他是多么留恋那个宁静的乡村啊!

鸭宝望着爸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骗子!” 爸爸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扬起巴掌,在他后脑勺上重重一击! 鸭宝两眼一阵发黑,打了一个踉跄,额头撞在床架角上。他跌倒了。停了停,他睁开眼睛。他觉得额头上湿乎乎的,用手一摸,是血!他没有哭,只是死死地瞪着爸爸!


云雾中的古堡

这山拔地而起,直插云空,看上去,简直没有一点坡度,像天公盛怒之下,挥动一把巨斧往下猛劈而成:巍然、险峻,甚至望着就叫人感到恐惧。

他们探头看了一下山下,只见村里的房屋小得像火柴盒,村前那条小河,像一条闪光的带子,马和牛成了一个个黑点。可是抬头看,山巅仍然还很遥远,它一会儿从云雾里显现出来,一会儿又被云雾所笼罩。他们一个倚着峭壁,一个侧卧在石头上,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愿让伙伴看出自己内心的动摇,互相把目光避开。

一只大雕在山腰间盘旋,黑色的翅膀像古铜似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似乎对这两个孩子的行动感到惊奇,在他们头顶上飞来飞去。

回去吗?不行!他们是当着全村孩子的面宣布上山看古堡的,当时说得很肯定,充满信心,就像打仗的将军宣布自己远征那样豪迈、庄严。孩子们为他们“哗哗”鼓了掌。才爬了这么一点就败回去,村里的人会怎么嘲笑呢?他们会被全体伙伴们瞧不起。那眯起一只眼睛蔑视地乜着打量他们的面孔,那抱着肚子笑得在地上滚成一团的样子,那不屑一顾、将他们冷在一边的神态……这一切,他们还想象不出吗?现在他们不是七岁,而是十四岁!十四岁的孩子很知道自尊和名誉了。

山没有路,又十分陡峭,他们几乎是像猫爬柱子一样把身体贴在石壁上。他们不能朝下看,一看简直觉得这山是直溜溜地矗立着的,脚一滑就会直坠下去。也不能朝上看,云在飞,在旋转,他们会产生错觉:这山在大幅度地摇晃着。他们只能看着眼前,一脚一脚地往上登。

大雕又飞回来了,一直跟着这两个小小“冒险家”。有时,他们脚下突然一滑,它就会一斜翅膀猛地飞过来,像是要用它那对强劲的翅膀托住坠落的他们;见他们安然,才又一拉翅膀飘开去。

这是夏天的太阳,像一枚熊熊燃烧的火球,炙在人身上,叫人感到热烘烘的。山儿和森仔完全暴露在阳光下。他们汗流满面,脱掉的褂子掖在裤带里,光光的、黑黑的脊梁上,汗水像一条条小河在流淌着。他们希望看到一棵树,一片灌木丛。可是,让他们看见的尽是被阳光烤得灼人的石头。他们口渴得厉害,可是背着的水壶里,已剩很少一点水在晃荡,发出单调的响声。他们一边爬一边用舌头舔干燥的嘴唇。

山儿歉疚地看着森仔,站起来,跟着他。是的,是他首先提出去看古堡的。不是他,森仔这会儿也许正和伙伴们在山脚下的那条凉快的小溪里惬意地游水或抓鱼。他忽然觉得欠了森仔点什么似的,并且对自己的行动有点懊悔。 他们与大山一起沉默着。

到中午时,山儿水壶里的水也喝尽了。而这时的太阳才是真正的太阳,它发着威风,朝两个孩子垂直地喷吐着烈焰,像要烘干他们。他们处在光溜溜的石头上,没有任何可以躲闪的地方,水分从这两个尚未成熟的躯体里迅速地挥发,消耗。饥渴!饥渴!饥渴!他们张着嘴巴,像暑天里瘪着肚皮喘气的小狗。有时,他们眼里溅着火星,有时则一阵发黑。如果现在有一场雨,他们会仰起脸,伸开双臂,张嘴冲着天空,让雨水灌饱。如果现在眼前有一条河流,他们会不管水流多么湍急,不顾一切地扑到水中。他们的眼神变得焦灼,带着野性。两个孩子之间的对立情绪也随着这饥渴程度的增加而增加,特别是坏脾气的森仔,动不动就瞪山儿一眼,像要等个机会跟他狠打一架似的!

那水声在深深的峭壁间,挑逗似的向他们欢响着。 他们趴在峭壁上,伸着脑袋,贪婪地望着这股清冽的泉水在哗哗地流动,眼珠儿都快跳出来了。而他们背上,太阳却更厉害地暴晒着。他们喘着气,额上的汗珠大滴大滴落进水中。

他们终于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耳朵,不让自己听到这清脆的,甚至含着甜味的山泉声。

“走吧……”山儿满眼泪水,“走吧!”他转过身去,独自一人往山巅爬去。他爬得很快,喉咙里呼哧呼哧地响着,脚下不时有碎石被他蹬翻,朝山下骨碌骨碌滚下去。

天黑了,山儿在一大块平滑的石头上歇下来。茫茫的夜色里,远近山峦,有浓有淡,寂寥地矗立着。月亮在云里游动,山影随着它的出现和隐没,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那只大雕一天来始终相伴着,这时也停在远处一块突兀的岩石上。

山儿害怕了。炎热早已退去,凉爽的夜风阵阵吹来。恐惧和侵入肌骨的凉气使他紧紧缩成一团,他希望大山里能有声音,哪怕是一声鸟啼,半声鹿鸣。

凭借着对古堡的幻想所激发起的力量和勇气,两个孩子五更天出发,唱着,叫喊着,一口气爬完最后一段山路,黎明时终于登上了山巅! 到了,啊,到了!他们先是直愣愣地站着,像两块石头,接着伤心地哭起来——山巅根本没有古堡,只有一堆乱石,也许这就是古堡的废墟?! 眼泪从他们因疲倦、饥渴而变得黄巴巴的小脸上,一滴抢着一滴地滚下。

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发现了太阳——它正从一片灿烂的霞光里升起。白茫茫的雾霭里,它似乎在轻轻颤动,像刚刚诞生的一个生命。它轮廓分明,又像一枚新鲜的甜橘。它最后一跳,与大地分离开了,朝天空冉冉升起。万缕金光,照耀着早晨湿润的群山。大雕在光影里飞动着。


寂寥的小巷

一只扁了的罐头铁筒,在小巷深处的石砖路上滚跳蹦跶着,发出单调、枯燥而空洞的声响。一响起这种声音,写小说的史伯伯便会烦躁地搁下笔,心里同时泛起一股淡淡的忧伤和悲悯,并会走近西窗口,朝窗下的小巷俯视下去:一个脸色黄黄,两眼呆滞而缺少神气的小男孩,把两只小手浅浅地插在裤子前兜里,好不无聊地踢着一个从垃圾桶里滚出来的罐头筒儿,踢过来,又踢过去……

史伯伯开始坐到桌前,铺开稿纸,燃起一支烟来。阳光真好,穿窗而进,烟袅袅地飘散着,阳光下,蓝蓝的,很美丽。这里远离公路,又是住在高高的五层楼上,爱人上班去了,小儿子南南被送到了乡下他爷爷那里,静呀,静得简直能听出静的声音来,正好写小说!可是,正当他兴致勃勃地准备动笔时,头顶上却传来震耳的“嗵嗵”声,好好的兴致顿时给打消了。他弹一弹烟灰想,这声音会很快过去的,就先抽着烟等一会吧!没想到它连续不断,并且越来越急,越来越猛烈,后来直觉得有一双脚直接就在他头上乱蹦胡踩。他仰头望去,仿佛觉得薄薄的预制板直颤悠。他终于被没完没了的等待弄得不耐烦了,推开椅子,在屋里不安地走动起来,不时地朝上仰望:到底是谁呀?

每次见到,史伯伯总觉得这种打扮死板,生硬,老成,缺少自然和活气,活生生地泯灭了一个孩子特有的活泼精神。他甚至联想到服装店橱窗里的没有生命的模特儿。聪儿总是哭丧着脸,显然极不愿意去,几乎是被他妈妈押着。他的眼睛总是瞅着巷子里滚来滚去的球。

聪儿出人意料地反抗了。他猛地甩开了妈妈的胳膊,大声叫着:“我不去!我不去!”他高昂着头,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小鼻梁往下直滚。她的手直哆嗦,小提琴盒在颤动。突然,她把盒子掷在地上:“反了!”

鸟瞰这寂寥的空巷,这空巷里的一个幽灵般的孩子,史伯伯的心也被一种孤独感所束缚。 笑容从聪儿稚气的脸上悄然逝去,乌亮的眼睛渐渐失去灵气和神采。他的个儿倒是像墙角里不见阳光的小草似的蹿高了,脸却似乎瘦削一圈,孩子特有的红润从脸颊消失,显出病态的苍黄。当这孩子实在无法忍受四周围裹着的沉寂时,他便在小巷里用脚踢起罐头铁筒儿,在这重复的声音里寻得一点乐趣……


红帆

不知从何日开始,我心里悄悄萌动了一个胆大妄为的念头:我要当诗人!诗人的桂冠,撩拨、吸引着我,都弄得我有点神魂颠倒,到处乱涂、乱刻,墙上、树上、本子上和书上。手掌写完了,我就写在手背和胳膊上。可惜,这些孩提时代的诗现在都失落了。我始终觉得那些天真纯洁的诗很美,像清晨绿叶上的露珠,像林间深处的牧笛。

我没有掉泪,慢慢地一直走到这座城市南面的河边去。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无论在我忧伤的时候,还是在我欢乐的时候。童年时代,我有许多时间,是在它身边度过的。至今,它还仍在我的记忆里淙淙流淌。

我静静地坐在河边上,它十分宽阔,以至于望不清对岸,只是朦朦胧胧的一片。正是因为朦胧,它就更富有神奇的魅力。听人说对岸很美,是一片绿色的原野。我常常把对岸勾画成一个灿烂辉煌而新鲜欲滴的童话世界。它是我向往而且一定要到达的地方。我简直把它当作我生命和人生的终点。然而,我只能远远地眺望那个用理想的经纬编织的对岸王国。它在悠悠的白云下,在蒙蒙的水汽里。那天我就一直坐在河边上。我用刀子把一个树根刻成一艘小小的木船,并用枝条竖了一根桅杆。在选择船帆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片火红的枫叶。是因为它鲜艳明快?还是我这样一个内心寒冷的孩子正需要温暖而热烈的色彩?

就是在这一瞬间,我用一个孩子的纯净得如同天使一般的心灵感受到一个富有诗意的形象。一首小诗在我那尚未成熟的胸中涌出来了,像一股甜美而清冽的泉水。我用树枝写在潮湿的金色沙滩上。它的名字叫《红帆》。

翌日,当晨曦照上窗棂,我已把这首诗端端正正地抄写在一张洁白如雪的纸上。然后,我带着孩子的好奇、自信和狂妄的勇敢,把它装进信封,塞进那个深绿色的富有庄严感的信筒里……

我没有父亲,母亲远在天涯,我只一个人,一只在广阔的天空下飞翔的孤单的雏燕,一只在旷野上踽踽独行的小马。就我这样一个孩子,竟也能写出诗来,您想想,能叫我不激动和兴奋嘛!我为自己如此大胆的尝试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成功而自信和骄傲。我第一次觉得,我不再孤单了,不再可怜了,长高了,强大了,人们不能再鄙视我,也不敢再鄙视我——我能写诗!

同学、老师、家庭和社会似乎都在圆目怒瞪我这个行为不良的“偷儿”。我觉得眼前是翻滚的浪潮,漫天的飓风。我哆嗦了,害怕了,夜里做梦大喊大叫,冷汗淋漓。我至今也不责怪他们。因为,方老师,他们的这种愤然、蔑视的情感源于您——一个班主任善良的但却是错误的判断! 在如此凌厉的攻势和沉重的力量面前,一颗未经人间世故,未经时间磨砺的嫩稚的心终于无法承受这一切而屈服了。我站起来,用手指使劲地抠着课桌,哭着承认:“是的……那诗……是……是偷的……”我趴在桌子上痛哭失声,两只脚不停地搓擦着地面。

我低垂着脑袋,走到了城外的大河边。河水清澈照人,映得出天空任何一丝淡淡的云彩,可它洗涤不净一个孩子心灵上并非由于他自己的过失而落下的污点。


海里的船

风把天边的白云吹得散漫开来,不断地变幻着。蓝湛湛的大海在高远的天空下晃动,像只巨大的摇篮。阳光从云里倾泻下来,辽阔的海面上跳跃着无数的金色光点。


紫骝马

【我的书评】
好烦呀。现在听那种悲壮的音乐再也没有之前灵魂激荡的感觉了,整个人变得平凡而又麻木了。

现在站在课堂上,他直觉得双腿发软,眼皮沉沉地往下坠。他使劲想振作起精神来,可是疲倦还是一阵阵地袭击着他,读着读着,眼前的字模糊起来。


再见了,我的小星星

星星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全身透着一股野性。为了撵上一只野兔,他能领着他的狗穷追不舍,全不顾地里的庄稼,把它们踩得七歪八倒。飓风天,他爬到村东那棵高得出奇的白杨树顶上掏鹊窝,风撼动大树,树摇来晃去,似乎要狠狠把他抛掷下来。人们围在树下看着直冒冷汗,他却像只猴子,毫不在乎地任大树摇摆倾斜。除了睡觉,他整天手脚不闲,不肯安静片刻,汗、泥巴、草汁、墨水,弄得浑身上下脏乎乎的。

沉重的农活对嫩弱的雅姐来说,简直是无法忍受的苦难。硬邦邦的桑木扁担,将她那从未压过担子的嫩肩磨破了,血浸红了衬衣,生疼。她微皱着细淡的双眉,弯起手腕,用手托着扁担。翻地了,足有十斤重的钉耙,累得她晚上手握不住筷子,神色黯然,却泪莹莹地笑着。她渐渐消瘦,脸上那种城市少女特有的湿润的光泽,慢慢暗弱下来,眼圈蒙上淡淡的黑晕,空灵、富有神采的美丽的黑眼睛,显出一派疲倦、沮丧。

雅姐爱太阳和月亮,爱土地和河流,爱轻风和雨滴,爱那春天似乎流动着的绿色。她是那样温柔,那样恬静,那样优雅,那样含情脉脉,含着高贵的神情。世界在她眼里,多美呀!她本身又有多美! 这里的庄稼人对她怀着特殊的圣洁的情感。她到他们家串门,大娘总是用衣袖把凳子擦了又擦,才让她坐下,临走时,大娘总又下意识地用手把她的衣服拂一拂。粗野的庄稼人在一起说着粗俗的话儿,她走来了,一个个怕脏了什么洁白的东西似的,话儿忽然干净起来,不带一丝俗气。她在河边梳洗那头秀发,在距她十米远的上游舀水浇菜的大伯会停下舀子——怕将水弄浑了…… 她在他们中间是欢乐的。像阳光下一只白胸脯的呢呢喃喃的燕子。可是,有时她也有忧愁,甚至露出一种惶恐,仿佛阳光下有一块阴影不时地跟着她,而她又太胆小,太怯弱。

人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时以关切、探询、抚慰的目光看看她——她是全村人的骄傲!纯朴的乡下人,本能地、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

太阳像是畏惧严寒,还没露面,静静的原野,一片银灰色。远处地平线上的树林和村庄还是一团团模糊的影子,像山峰,又像凝然不动的烟气。

太阳到底慢慢出来了,雪野染上温柔的红色,红色又慢慢变成金红色、金黄色,最后变得炽白,世界一片明亮,像一个童话世界。

宽阔的月亮湖,晃动着寒气侵人的湖水。湖岸上,一棵两棵的垂杨,落满了雪花,被寒风冻住,像一株巨大洁白的珊瑚。水边,是一圈弯弯曲曲、锯齿一般的冰沿,大湖像镶了一圈银色的花边。小河早冻得结结实实,它由于太大,加之这几天总是有风,湖水不停晃动,终于没有结成厚冰,破碎的薄冰在水面上挤擦着,发出咯吱声,像玻璃片在阳光下闪烁。 星星的小船挤开薄冰,来到大湖中央。远远看去,这只小船像个黑色的月牙儿浮在水上。 狗蹲在船头上,有时偏着脑袋,惊奇地看着水中自己雪白的影子,把它当成同类,并想用爪子去挠它一下。有时被空中的野鸭所吸引,偏脸望着,莫名其妙地汪汪两声,又出神地望着水中那个跟它一起动作的影子。

星星抓着网,猛一旋身子,网从手中飞出,在空中飞张开来,落进水中,小船儿晃荡着。略停片刻,星星慢慢地将网往船上拉着。当他双手一接触到水淋淋的渔网时,顿时觉得刺骨的寒冷,像抓了两把锋利的刀片。他轮换着把手送到嘴巴哈着热气,终于把网拉上船——打到了几条鲫鱼。

他的手冻得发胀了,疼得麻酥酥的,身上直冒冷汗珠儿。他只好在船板上先坐下,把手拢进袖子。

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天空那轮太阳眼见着变黄、变淡,最后终于被云遮住。天阴沉下来。过不多一会儿,飘起雪花,无声无息地落进变得发黑的湖水里。狗缩紧了身子。 星星用冻僵的手竖起衣领,不让雪钻进脖子。他的气力消耗得很厉害,每撒一网,总要用饥饿得发亮的牙齿咬着冻紫的嘴唇。这孩子要跟这大湖拼了,不从它怀里掏出那鱼,他就宁愿冻死在这湖上! 雪越下越大,像扯棉絮似的,一团团的。他的衣服落满雪,又被风冻住,硬邦邦地作响,像古时候打仗时穿的一身银色铠甲。


牛桩

童年时代,大概是人一生中幻想力最鼎盛的时代。我常独自躺在豆棚下的小铺上,或垂钓在竹林旁的小溪边,幻想着何时那幸福的吉星才高悬在我的头上。那时,幸福的最高含义也不过就是:一支带橡皮的花铅笔,一碗白花花的米饭,一顶带毛耳朵的帽子,一双富有弹性的白球鞋。想呀想呀,那想象才叫信马由缰:钓呀钓,一钩钓出条金鲤鱼,回家用刀一剖,妈呀,满屋银光闪闪——那鱼满肚子珍珠!……常想得如痴如迷,自以为自己真是个幸运儿,乐得禁不住咯咯笑出声来,引得别人好奇地看着我。幻想总归是幻想,一阵凉风刮来,顷刻间破灭了。破灭归破灭,那渴求幸福的欲望却总是不减——不,反而越来越强烈地刺激着我,煽动着我。


天黑了,该回家了

应该说,这个十一二岁的女孩长得很漂亮,白皙的皮肤没有一星斑迹,一头柔软的黑发比夜还黑,鼻头优雅地往里一勾,一双美丽的小手显得柔软、安静。然而,她的脸上却隐隐地显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不应该有的忧郁。在那淡淡的细眉下,一双深潭般的黑色眼睛里,透出一种光芒。这种光芒使人觉得这个孩子在热切地、可怜巴巴地渴望得到一种谁也无法说得清的东西。那薄薄的嘴唇和低垂的嘴角,又显出了几分嘲弄、尖刻和执拗。 她就这样孤独地坐在暮色中的一堆废墟上。没有声响,没有伙伴。陪伴着她的,只是一朵从瓦砾中弯弯曲曲长出的淡蓝色的小花。

老奶奶带着疑虑,开始与这个性情孤僻乖张的孩子一起生活。尽管老奶奶万分地小心翼翼,小姑娘却仍然不能与她好好相处。就说吃饭吧,小姑娘会吃着吃着,忽然莫名其妙地不高兴起来,把筷子往桌上一扔,皱着眉头走了。有时地刚刚扫完擦净,小姑娘就随意往地上扔纸屑果皮,那劲头,似乎她老早就等待着老奶奶把地扫完擦净了她再尽情地把它弄脏。她爱挑剔,说话刺人,常常毫无缘故地发脾气。

爸爸回来了,她颤了颤嘴唇叫着:“爸爸!” “嗯。”爸爸一点也没觉察出她声音的亲热和颤抖,丝毫也没有体味到这一声“爸爸”所凝聚着的一个十二岁孩子的全部复杂的感情,像往常一样,用这个冷淡、生硬的“嗯”字作为唯一的答复。

爸爸伸手接过成绩单,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稍稍皱了一下眉头,随即显出一副根本无所谓的样子,把成绩单推了过去。那副淡然的神情,就像一个陌生的路人偶然一瞥,见到一个毫不相干的孩子手中玩弄的一张废纸片! 小姑娘没有血色的、薄薄的嘴唇颤动了,眼里剩下的一星亮光,倏然间熄灭。她低下头去,死死地咬着嘴唇,抵挡着汹涌的眼泪。啊,她连挨打挨骂的权利都没有!顷刻间,这个十二岁的孩子,在心里剩下不多的希望也突然破灭了! 爸爸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依旧看着报纸,仿佛他身边根本就没有女儿的存在。

太阳沉没了。秋天的傍晚,很有几分凉意。一阵秋风吹过。枯老的梧桐树叶从枝头脱落下来,在发灰的路灯光里轻轻地飘摇着。一片黄叶落在了她的头上,像是在轻轻抚摸着她。这条路通向城外,它的前面是迷迷蒙蒙的荒原。她不知道害怕,朝前一直走去……

她终于累了,在路边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用毫无活气的眼睛漠然地望着天空。没有云彩,天空很净洁,很明亮,无数的大小不一的星星在月亮周围闪光、眨眼。晚间的天空很美。小姑娘这么望着,猛一低头,哭了。带着童音的哭声被清凉的秋风挟裹着,传到远远的地方。 她没有力气哭了,也不想再哭,依旧望着天空。她多么希望星星能够像写给孩子们看的书里那样会跟人说话!她没有吃饭,晚风也渐渐大了,她冷了,缩着身子。她想不起来要回家。她只觉得自己是一个被人遗弃在荒野上的孩子。想着,接下去又哭。

从此,这个小姑娘把没有寄托的感情奇妙地转移到这个萍水相逢的乡下老奶奶身上。当老奶奶给她缝缀纽扣时,当老奶奶每天站在门口迎她晚归时,当下大雨,那些爸爸或妈妈都拿着雨伞在校门口等待自己的孩子,她在廊下羡慕而又自觉孤单地看着伙伴们,突然发现老奶奶也抓着雨伞等待她时,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朝朝暮暮渴望着的东西终于得到了。她的脸上泛起红光,天真可爱的笑容又显现在眼里、眉间和嘴角。她像所有的孩子一样,蹦跳着,欢笑着,歌唱着,叽叽喳喳地抱成一团嬉闹着。她还缺少什么呢?她已是一个真正的孩子!


【我的书评】
1.文字极为细腻,对景物的描绘真是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我觉得他对景物的观察极为细致,而且想象力很丰富,能够用一些新颖的比喻让人又觉得恰如其分。
2.故事大多讲述的是上个年代中的孩子们,故事流露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和天真,也许在作者眼中,孩子们心中的世界都是奇艺而又纯真美好的,作者想要守护这份单纯。
3.每个故事的主题多是反映了一个社会中存在的问题,作者通过故事将自己的观念表达出来,希望能够引起读者思考,能够号召大家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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