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我的爷爷,他是一个有着民国范儿的人。一头银发,根根树立,面容清瘦有神。印象中最清晰的画面是他拄根拐杖,笔眯眯的立定说话或看人说话的模样。
我遇见他大凡是在放学回家路上,他背弯着,踽踽独行,可能刚从孩儿巷买了点什么回家。
爷爷话不多,也几乎不去邻家窜门。印象中他与子女们也甚少交流。他与奶奶生了七男一女。大伯在南京,偶尔回来,看得出爷爷的高兴。再后来,哥哥考上了南师大,爷爷更是高兴的,似乎还专门送了钱来。后来爷爷就喜欢常常到我家来了。
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这是一些人标榜的人生态度,我的爷爷王树仁,他没有这种态度和表白,不争--是啊,不争!他似乎天来如此。
我不知他的淡然是因为在经历了那些纷繁复杂,动荡离乱的家事国事后的看透,还是由于他自小在五房共一子骄宠生活里不谙世事的自然天真。
其实我知道,按乡间的标准看来,这种随遇而安,得过且过,只会被看作是不争气。不知为什么,爷爷他们就从南通城寺街搬到钟秀农村生活。他毕竟没有种过地,生活大概还象城里时的样子,只是应当没有那么宽裕了吧。
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似乎暗示着知识能带来好的命运,但,是这样子的吗?在百花,爷爷属于那辈人中少数识得字的人。人生苦难识字始,王树仁大半輩子命运落拓。
命运有时和字一样让人捉摸不透。字如其人的说法,我信其有,也信其无。吴冠中说,笔墨当随时代,其实,要随的何止是笔墨呢。爷爷的身世命运或许都烙满了时代的印迹吧。
对爷爷的一生我所知不多,他的命运在我看来都如同谜一样。我现在还在费力的捕捉我还是乡间顽劣孩童时和爷爷接触过的印象。可是印着谜底的底片实在是模糊不清了。
所谓的谜都是回忆中的谜。年代久远,荒尘漫道,许事人事都最终成谜。历史需要立此为据。对于普通人来说,此据就是生活中用的家具,曾写下的文字。
忽然想起爷爷,都是因为一张字纸。那晚去看父母,刚进屋坐下,父亲就笑呵呵地拿出一张纸,是一份抬头为“分单纸”的复印件。“分单纸”就是分家协议。民国三十四年,爷爷受邻村陈姓人家之托而书,爷爷那年35岁。
父亲说:那时的纸墨真好啊,象才写的一样。
让小碰读,小伙子磕磕绊绊的读完。父亲问我,写得如何。我说:真好!浩子亦说好。
爷爷的痕迹,想王家已片纸不存。不竟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