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正与小贩为不锈钢淘米盆讨价还价时,儿子向他妈妈要了几元钱,高兴地一路小跑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待我转过身来,发现儿子不见了,我正要问妻时,只见机灵鬼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我的面前,手里提着一个小的方便带,嘴里在嚼着什么,满脸的阳光。因为要赶着回老家看看,也免得老爸等我们吃饭,我便催促他们赶快上了车。
我们在离家不足三十里外学校上班,孩子也在那所学校学习,平素很少有时间回老家去,只好靠电话与父亲聊聊,通过它来给孤身一人生活的老爸些许安慰,来驱散他的孤独寂寞。自从老母远离我们而去了天国之后,老爸就只身一人生活着,过贯了集体生活的他竟也十几年这样孤独生活了下来。作为我们做子女的,都劝他与我们生活,他就是不肯,他就是喜欢住在老家,喜欢他熟悉的家园,喜欢他熟悉的人们。我们打心里总有一种歉疚、一种牵挂。这种歉疚和牵挂,似水中的皮球,摁入水里,手稍一移开,它又回到水面,置之于脑后而不思心里不愿意,深埋之于心底而不想心里却又不时想起它。它常常会时不时地在某一个片刻的工作闲暇、在某一个偶尔有工夫小睡片刻的午后、在某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的梦里、在某一个鸟声扣耳初醒的清晨出现,挥之不去、不招亦来。
今天,我硬是放下手中的活儿,携妻带儿,带酒带菜,回家看看,临行前还不忘电话告诉老爸煮饭,酒菜我们自备。车子在通往老家的路上行驶着,眼前的一切倍感亲切,心里说不出来的欢愉,周身每一个毛孔都舒服,我想这种感觉是妻儿所没有的,因为,老家在妻的眼里只是个家,在儿的眼里只是某个地方。而它却在我的心里是个窝,是我小时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它是我的根,就是我魂牵梦绕的精神家园!
不一会儿,老家就在我们面前了。老父也从屋里走出了,耄耋之年,瘦得很有精神。我们看到他,我们笑,他也笑;他看到我们,他笑,我们也笑。然后,大家便忙起吃的来了。一边忙一边聊,忙得不乱,聊得畅快。妻子的厨房手艺绝了,不一会儿,菜就摆满一桌子。于是,拿杯,拿碗,拿勺,拿筷,拿酒,拿奶,端饭,端汤。四人团坐,你给我斟酒,我给他倒奶;他给我夹菜,我给你舀汤,便吃喝聊谈起来。问问老父身体近况,聊聊我们工作进展,说说亲人生活琐细。聚会之乐,非酒非菜,在聚在聊,在于天伦。酒不醉人人自醉;菜不怡人人自怡。聚会之酣,非酒多非菜香,在聊在谈,在于交流。酒不醉人话醉人;菜不怡人语怡人。话成了酒,语成了菜,笑成了香。
不经意间,看到桌角放了一个方便袋,我打开一看,麦色的东西,摸在手里软软的,闻在鼻前香香的,多像儿时的麦芽糖。妻此时才告诉我刚才小子在市上去买的就是麦芽糖。这就是我儿时喜欢吃的“牛屎糖”!
我撕下一小块递给了父亲,又撕了一块给了妻子,自己也撕了一块塞进嘴里。嚼嚼,总觉得没有儿时的粘,没有儿时的甜,没有儿时的香。不一会儿,它便在嘴里消失了。嘴里的它消失了,心里的它却来了。
儿时,父亲漂泊在外,挣钱养家糊口。挣了钱,往家寄;买了米,往家扛。母亲在家含辛茹苦把持着我们这一家。上有老,下有我们五个小,省吃俭用,度日如年。有一个熏熟的山芋,我们会剪刀石头布,赢者多吃一块;有一把炒熟的蚕豆,我们会用手指弹,中者多吃一粒。
所以,那时候,我最盼望的是风中传来的铜锣声。随着锣声的渐近,心里的希望就在慢慢升腾,嘴里就不由自主地甜起来,鼻前就情不自禁地香起来。于是,我就会屋里屋外、园前院后地寻觅起来,找点废塑料破布头、废铁旧铜给“糖担”,换点气球、橡皮筋,换的最多的就是麦芽糖。
当我把废旧的东西递给“糖担”老人,看到他左手提起一把略呈方形的厚铁刀安在圆圆的麦芽糖上,右手拿起小榔头娴熟地敲着厚铁刀时,在叮叮当当的声响中,我总会说,“不够,再多点,再多点”;我总觉得,整个世界都将是我的了。在“糖担”老人“已经很多了” 反复的絮叨中,麦芽糖就早已进了我的口,世界于是就甜了。在边嚼边咽溢满满嘴口水的时候,双眼目送着铜锣声的远去,与其说是欢送,还不如说是期盼!
要不是父亲给我斟酒,也许我还会在儿时的麦芽糖的甜蜜里。望着父亲斑白双鬓、刀刻的皱纹、微醉的双眼,望着儿子红扑扑的脸庞、天真的略带幼稚的双眼、嚼着麦芽糖的得意神态,我的思绪似乎走过了三世的时空。我彷佛看到了父亲厚重而又踏实的过去、幸福略带感伤的现在;我彷佛看到儿子快乐而又自在的现在、幸福而又令我小忧的未来;我恍惚又回到麦芽糖的过去、彷佛看到我为了生活而不能围绕在父亲双膝的现在和执着前行去传承爱和被爱热爱生活的未来。
不管时代如何地发展和变迁,麦芽糖,儿时的麦芽糖,将永远伴我到永远。(父亲离开我好几个念头,但我还时时想起他。故以昔日的一篇文章纪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