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
俗话说的好,民以食为天。承载这项伟大工程的便是各色饭馆,小到自家厨房,街边小摊,大到高级餐厅,星级酒店。凡夫俗子自然与前者多些交道, 在我的记忆里,人们把去街边饭馆吃饭称为“下馆子”。可惜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已好些年没有听说过这种称谓了。
小时候最喜欢用“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来描绘那飞快的时光,而如今的我们则简单直接的多,一语“老了老了”百用不厌,再辅以掩面苦笑的表情,恰到好处。“老了”自然也就经历了,有两段经历也恰好与饭馆相关。
那年夏天,高中毕业。当时家里人都在外地,自己一个人在家实在是无所适从,买了车票,去了广州。这也是人生中第一次体验乘坐火车的感觉,对我而言,最感兴趣的还是窗外的风光。望着一山一水的恩施,平坦辽阔的湘南,之后穿越南岭,南下便是珠三角。广州是中国最发达的城市之一,也是外来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列车推销员把广州称为“寻金之地”,讲解之精彩,动作之夸张,乘客之配合,效果之显著,在之后的漂泊中,再也没有见到过。
暑假太过漫长,想找份兼职打发时间,没有太多的追求,在街上逛了逛,进入一家饭馆,和老板达成了口头协议,当起了服务员。
饭馆不大,分为两层,一楼是小桌,三两人适合,二楼是各种包间,聚会专用。小饭馆人手不多,老板和两位主厨都是外地人。老板是典型的中年男子,头顶着地中海,外裹着黑皮肤,脚踏人字拖。店里的主要业务是外卖,老板的性情也磨炼得十分急躁,但对我似乎是十分友好。工作的第一天晚上下班,老板张罗厨师做了几个好菜,叫了几个他的好哥们,大家聚在一块儿,相互间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倒上了珠江啤酒,笑呵呵地走了几个。之后饭桌成为了他们的舞台,生意的烦恼,酒吧的妹子,赌博的惊险。我接不上话,只是埋头吃着我的饭,偶尔抬头,和着大家一块儿笑笑。
没过多长时间,和大家也就熟悉了,尤其是两位主厨。说是两位主厨,其实也就是两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和我一样,都是90后。一位来自江西,大家叫他眼镜;一位来自广西,年龄稍大,大家叫他老三。后来我问他们“老三”的由来才得知,原来这家饭馆是一家兄弟开的,老大是大股,也就是现在店里的老板;老二便是他的弟弟,不常来店里;往后排便是主厨,叫为老三。厨房比较简陋,大热天里只有一台风扇。餐具随意地摆放在厨房的架子上,白天是我们和盘子打交道,晚上就是老鼠和盘子打交道。如果说,厨师是整个饭馆运转的核心,那么老三就是厨房的扛把子。上了工序的菜一般都是老三操作,家常小炒眼镜最拿手,但他们也会参与从择菜到做菜的全过程。记得一天早上大家在准备菜品时,老板急匆匆的从外边拎回10斤辣椒,一把扔在案台上。老三叼着小烟,歪着头,不慌不忙地倒出辣椒,拉出菜板,直接开剁。我赶紧叫住老三
“老三,这辣椒还没洗呢。”
老三瞥了我一眼,来了一句
“小孩子,知道什么,高温杀菌。”
在饭馆,顾客对饭菜不满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每天中午时分是最忙绿的时候,一边是外面订单,一边是来餐厅的顾客,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那天,老三突然变得很沉默,烧菜时心不在焉。在厨房忙碌的我们忽然听到外边骂街,一位顾客声音很大,大致的意思就是他点的菜咸不啦叽的,还有焦糊的味道。老三出去道了歉,顾客还是不依不饶,骂出了爹娘,在老板的周旋下才得以平静。老板承诺给他重新做一份,这次消费也免单。老三回到厨房,一脸僵硬,当菜烧到一半,他看了我们一眼,一口唾沫吐到锅里。老三端着他的作品,走到那顾客身旁,再次简单地道歉了几句。我看着老三,心里发堵,不是滋味,一时间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好般陌生,我的世界观备受冲击。下午休息时,眼镜才告诉我情况。老三出去赌博,输光了上个月刚发的工资,还找眼镜借了好些钱。
随着时间的推移,好多的问题开始出现在我们身上。很多时候,为了享受店里的空调,中午我就直接留在店里。这样一来,下午上班的时间就变得不稳定了,好多次我被提前安排了工作。晚上的时间也变了,说是九点半,但老板会要求清扫厨房,往往很多时候要忙到十点。年少的我对公平很敏感,也会向老板宣泄我的愤懑。一天中午,老二回店里了,我头一次看见他本人。身材微微发福,双手叉腰,在店门口往里巡视了一圈,老板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之后,老二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店里帮忙。中午休息时大家在一块儿吃饭,眼镜和老三和他聊的挺多,老板自己夹了点菜,走开了。说罢,老二点了一支烟,一只手撑着膝盖,一只手夹着香烟。吸了好几口,便开口向他哥借钱。老板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用筷子指着他弟,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老二按捺不住火气,与老板一顿争吵。眼镜和老三表示这种场景已经见多不怪,他人家事,自然不便参合。
不好的事总是连成一串儿。晚上的生意一般般,老三就提前到前厅休息。不过一会儿,大家都在前厅休息了,老板坐在前台,玩着他的手机。到饭点,老板叫喊老三烧两个菜。老三有点儿不愿动弹,但还是去了厨房。之后老板又跑到厨房,要求老三再额外帮他烧几个菜,他有几个朋友要过来。老三拍了案板,很不情愿。老三烧菜时间长了点,老板不耐烦的叫了好几声,我在厨房陪着老三,我能感受到他心里的不快。吃饭时,老板又因为老三没有把烧好的菜给他打包好,叨叨了几句。老三压制不住心里的不快,把筷子往桌头一扔,一脚踢开凳子,直接走出了店里。之后的时间里,老三和老板都是爱理不理,但都各自工作着。不久,我就从眼镜哪那里得知,老三可能下个月就辞职。
有些菜可以不洗,有些油会反复使用,有些猪肉出奇的便宜。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广州的夏天非常炎热,庞大的城市带和城市群,让城市热岛效应更加明显。常常会在午后来个短暂的对流雨,带来片刻凉爽。工作还是如往日一样,大家都在各自忙碌。突然,前厅传来女顾客的尖叫,紧接着就是盘子摔碎的声音。我和老板急忙跑了出去,那女士哭叫着指着地上的菜,我们俯下身才看见菜中竟然有两条青虫,满身油腻,实在恶心。我不住地向她道歉,女士嚷嚷着不接受,拿出手机,拍了图片。老板对我使眼色,我才急忙收拾现场,眼镜看到我收拾的饭菜,赶紧让我倒掉。那女士加大了音量,主厨老三也被叫了出去,一个劲地道歉。可在那种情况下,道歉一文不值。女士指着老板的鼻子,一边骂,一边哭,叫喊着要打电话叫记者。老板一听慌了,急忙拦下那女士,说了好久的好话,前前后后一个多小时,才将事情平息下来。我在边上不敢多言,只感觉这件事情可小,也可大。想想我们厨房的情况,两条青虫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虽然这次冲突与我并无直接关系,但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就在以为事情就这样解决的时候,当天下午那女士就带着好几个人来到店里,大热天,几个男的直接光着上身,拖出凳子围在前台,老板赶紧招呼他们,仔细询问女士的情况。女士不想多说话,把她的体检报告扔在桌上。老三也壮着胆出来了,掏出香烟,为他们一一点上,说了不少道歉的话和理由。几个男的没有多的话,一直强调食品安全,诚信经营。整个过程,就像是无声的战场,我和眼镜在边上一眼不发。最后,老板走到柜台,数了十张毛爷爷给那女士,这事儿才最终罢了。
日复一日,我在店里也工作了四十天。辞职结算时,按照累积的工时,老板应该给我发两千,但他黑着脸,低着头只给了我一千八。我与他争论,当时说好的两千,可是他一口咬定就是一千八。没有合同,没有文字记录,我发现我的争辩如此苍白无力。我不怎么骂人,可那一次我和老板互骂了爹娘。
暑假结束后 ,我去了北方。
在齐鲁大地上,我感受着新的风土人情。从小就听说着山东人的实诚豪爽,网上也喜欢把青岛称为北方第三城。青岛的近现代发展具有相当的存在感,是非常有魅力的海滨城市。我最喜欢的还是青岛的气候,四季分明,夏季的凉爽让我羡煞不已。
刚好,一年暑假,我没有回家,巧合的是,我又找了份兼职,而且又是饭馆服务员。
在中国,要论吃,我把广州放在第一位,相对而言,青岛要逊色些许。我工作的那家饭馆就在我学校外的一个商圈处。饭馆很小,就一个店面,不到三十平方。店内只有六张饭桌,主要经营米线,店名就叫过桥米线。店里简单,但却十分整洁。店主是一对夫妇,男的主要负责外卖,女的主要负责店里。老板很随和,我们的商议过程很短暂。
老板对我很有耐心,各种工作细节,带着我一一熟悉。对我的笨拙也很包容,工作的第一天我就摔坏了一口小陶锅,老板嘴里冒出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有没有烫着,对于他的关心我有些意外。店里的客人让我给他拿个火烧,我在餐厅里仔细搜寻,却始终没有找着。我向老板求助,才知道火烧只是一块干饼,而我却以为它是一种烧酒,故苦苦搜寻。听见我的解释,大家一阵哈哈一笑。老板娘对餐厅的环境很重视,特意嘱咐我保持好餐厅的整洁,同时,厨房的卫生也是天天清理,他们对卫生的重视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
店里的生意还算不错,进进出出的顾客很多。而让我印象深刻的却是一位每天来店里的中年男子。身体消瘦,夏天里,皮肤黑里出油,衣服上沾着发黑的油脂,手上也是各种油污。每天午后和晚上他都会来店里收拾我们倒掉的饭菜,而作为报酬,他可以免费吃一碗米线,你很难不把他与苦难者联系在一起。大叔平日里也很热情,喜欢和人打招呼,他和我说过好几次话,但本地口音太重,聊不起来。有时候,桶里的东西太重,我也帮过他一次,他的运载工具就是一辆破旧的三轮,三轮车上放着好几个大桶,都是装着剩饭剩菜。桶壁上,车厢里,流着油渍,还散发着恶臭,苍蝇飞来飞去。后来,老板娘和我聊起他,让我惊讶不已。原来那位大叔是一家养猪场的老板,和自己老婆一块儿经营,目前规模已超过一千头。买了一辆大奔放在家里,夫妻俩却很少开。老板娘开了几句玩笑,至今我却记忆犹新。这社会,错的有时候是对的,对的有时候却是错的。男的炫车,女的炫胸,谁知道车是不是你的,胸是不是挤的。动物像人一样穿衣服,人像动物一样露着肉。女人像男人一样爷们,男人像女人一样娘们。没钱的像有钱的一样装富,有钱的像没钱的一样装穷。但无论如何,他那般苦难模样,我相信绝不是刻意装出来的。人们习惯性的在意结果,可鬼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老板对我的工作时间要求比较宽松,有些时候,自己也会偷懒。编出一些荒唐的理由,当时正值青岛国际啤酒节, 我就说朋友要来,得陪他们去啤酒节。老板很理解,晚上下班时,他给我结了最近的工资,对我夸奖了一番。我拿起工资就往口袋里塞。老板叫住了我,我心里一膈应。老板又从包里掏出了两百块。
“小陈,你那点钱够吗。”
我有些惊讶,不住的点头
“差不多,够了。”
“实在不行,我给你预支点,多的没有,两三百可以。”
“没事儿没事儿,不用了,太谢谢你了。”
这种事,我从来不曾想过,我也不明白他为何愿意预支给我,只是在那一刻,我的心灵被实实在在的触动了。
离开的那天,老板拿出两瓶青啤坐我对面,我们俩破天荒地吃了一个小时。我心中感激着他们的善良,有些无以为报。我牵着他们5岁的儿子,走到一家水果店,买了他想吃的水果。小孩儿费劲地拎着水果,我看着他自己走进店里。我没有再回去,就这样做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