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放假,我正在做题,准备4月份的考试。爷爷在屋外头,唤我过去。爸妈神色各异。我不得不停下思绪,放下笔。
原来是叫我给他换鞋。
自从他们二老先后中风,爷爷就腿脚不便,还要照顾奶奶起居,家务全包,很是辛苦。他们和我爸妈一直是分开吃饭的,从我记事起就这样。
给爷爷穿好鞋,奶奶叫我帮忙给她剪指甲。她刚洗完澡出门。我们在太阳底下,我打开指甲盒挑了一个小指甲刀。她指甲太长了,有的已经扎进肉里。我蹲下给她剪,妈妈过来说,要把指甲再剪短一点,两个边角要剪掉。
我回答说,我不敢剪。
费劲把它们都剪完,修完。奶奶露出慈祥的笑,又能管一段时间。
我没有什么反应。
这几天冷,我和爸妈都爱坐在烤火房。那其实是一个烧材的灶,上面有桌子,可以放碗筷吃饭。
爷爷又在叫我,我略迟缓地起身。妈妈说,你去吃饭吧。
我才大步出门。
去房子外面的小屋,那是爷爷奶奶做饭的地方。爷爷在炒菜,奶奶在添柴。
我接过锅铲帮爷爷烧菜,他说甜椒辣口。我说,应该是没熟。
落座,我拿着空碗,没要饭。爷爷说,大年三十叫你吃饭,你就要过来。知不知道。
哦。
饭菜很普通,两个老人家也吃不了多少。我闷头吃菜。没吃多少,他们便开始诉苦了。说分柚子,给姑姑叔叔他们分少了,罪名直指我爸妈。我家里有颗柚子树,结的柚子每年都要分给几个姑姑叔叔。爷爷又说我爸不孝顺。我还是没有说话。全当是老人家嘴巴闲不住,他们有矛盾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见我不说话,奶奶对爷爷应和道,你怕她不知道,不要说这种闲话。
这下我有点怨气了。原来是这样。我在他们眼里的孝顺,是背叛了我爸妈。我是跟他们“站一块的”。于是,我草草离场了,把椅子拖到一边,连场面话都不想说。
此后的几天,我都不大过去。爷爷问我怎么不过去陪奶奶,她一个人在屋里孤单。我说我怕冷。他接着说,那边也能烤火。我还是无动于衷,也没有下文了。
我联想到,三十前一天,到我爷爷这边的一户家人。他们上回来求菩萨,特意过来送谢礼。爷爷会求神算卦。为首的老太太和奶奶聊天,她家里两个儿子,两个媳妇都和她住在一起,比闺女都亲。奶奶颇羡慕地告诉我。
那天她反复地说那家人。
我觉得,人各有命。
初三,我在妈妈这边玩手机。奶奶极少过来,她说叔叔过年给她拿了3千块钱,你爸爸,她甩了甩举起的两根手指,2千块钱。你爸爸不孝顺。
我看向屋里边,我妈妈在里面,她一定听得很清楚。
我的反感找到了爆发点。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我跟你说什么啊。见我眉毛皱起,她收敛了声息。一会,把我买的零食拿过来,我脸上的不悦没有散去。
奶奶拍了拍我的肩膀,给你拿回来,奶奶和爷爷吃不了多少,不要买了。
我没理她,目光都不愿意多在她身上停留一会。
爱吃不吃。
我走进里屋,终于抱怨道,说什么说,烦死了。
我都听了几十年了。妈妈轻瞄淡写地说。我目光落在她脸上,迟疑了一下。
次日,奶奶到里屋找我,说衣服太紧了。她洗澡需要有人给她脱衣服。奶奶身形臃肿,衣服总是不合身。
我没有什么表示。
奶奶走后,爷爷也过来叫我过去。是家长命令的口气。
我虽然不太愿意,还是过去了。奶奶在屋里翻洗澡要穿的衣服,随口问我为什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在屋外,甩手,不太自在,鬼事神差地说,爷爷叫我过来的,我不就过来了。
奶奶听罢,含着泪,抿着小嘴,抱着衣服出来了。爷爷问她为什么又哭了。我赶紧跑了。
换作以前,我大概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在门口不知所措。可当我明白,她一边可怜自己,一边又利用我伤害同样备受家庭矛盾折磨的我的亲爱妈妈时,我便不这样想了。
我妈妈何其无辜,嫁到这样畸形的家庭。家人不是你疼疼我,我也疼疼你嘛?哪有这样用爱折磨对方的。所谓作茧自缚,不是没有道理。
我想起过去,妈妈和奶奶争着叫我吃饭。我年少无知,不明白这是“拉拢”。想起奶奶时不时的诉苦,爷爷对爸爸的责备。
不孝。爸爸似乎永远背着这块牌子。我也在日渐长大中,为家庭和睦,委屈自己。
是不是妈妈不让你过来吃饭。是不是爸爸说的。是不是,是不是……
我总要回答没有。他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我想起,自己年幼无知,被奶奶“利用”。跑到爸妈面前控诉他们的“罪行”。他们总是对我置之不理,想来,幸好他们没有打我。还能如此容忍自己孩子的“背叛”。
而我也实在愚钝。一次,叔叔和婶婶回来吃饭。奶奶当着我的面再次控诉爸爸的“罪行”。
婶婶见我不说话,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
爷爷补了句,你怕她不知道。
这一句彻底点醒了我。我大梦初醒,想起爸妈的不易,心中隐痛。
从此慢慢转变,我不再控诉任何人,转而维护家庭,当爷爷奶奶的情绪垃圾桶。
有时,我也会生气。可是在奶奶的“糖衣炮弹”的攻势下,又觉得他们也老了,也有不容易的地方。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爸妈跟他们的矛盾才我未出世起就埋下了。又企是我能搞明白,辨清楚的。
我终究是夹杂在中间,越是想维护,就越是左右为难。
我索性掀摊子不干了。
既然是儿女债,那就让他们去算吧。做孙女的实在是尽力了。只希望这样的悲剧不要在我和父母身上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