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了整天的气温终于随着夜色的来临慢慢降下来。母亲点着平时收藏晒干的蚊烟驱蚊，灰豆坐在高条凳上，垂着两条腿晃悠着，听着蛙鸣声，看着天上的点点星光，吹着阵阵凉风，好不惬意。

邻居赵叔和孙叔勾肩搭背走过来，灰豆赶紧起来，热情地从屋里端来板凳。

灰豆家是独户，平时很少有人来，家里总是安静得可怕，一年到头人最多的时候就是夏天的夜晚。她家房子在风口上，夜晚的风吹得人神清气爽。所以灰豆特别喜欢来人，白天要是有人来了还会给人端茶倒水。

灰豆端来板凳请赵叔孙叔坐下。然后和弟弟在旁边草丛里抓蛐蛐。

妈妈和两位叔叔聊着天，渐渐地，声音不那么和谐了。灰豆听到妈妈在下逐客令，两位叔叔在笑，在扯她妈妈。灰豆身上的汗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她跑过来，看到母亲已经进了屋，两个大男人还在浑笑着。

灰豆是10岁的大姑娘了，有些事情慢慢地懂了。有人打她，有人往她的饭盒里扔沙子，有人骂她是劳改犯的女儿，她都可以不开腔不说话，但是今天，敢欺负我妈，门儿都没有。

灰豆跑过去，指着他俩大声说：滚！

两个男人显然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10岁的大姑娘会指着他们的鼻子喊他们滚蛋。他俩互相看了一眼，悻悻地回家了。

灰豆满腹心事地进了屋。母亲依旧没说话。灰豆也不说话。

第二天的早上，灰豆和弟弟在门前跳房子，昨晚的赵叔走过来，问她：“豆豆，昨晚你是在骂我吗？”

灰豆看到他走过来的，灰豆的预想，他不是应该羞愧地躲着自己才对吗？怎么敢过来问她，跟她确认！灰豆昂着头，干脆地说：是！

赵叔显然也被灰豆的干脆惊到不知道怎么回应，嗫嚅着说：“别以为你是细娃儿我不敢打你。”

呵呵，你还有脸打我，你欺负我妈，在我妈面前说浑话，我昨晚没追着你骂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今天还要打我，我就让你知道今天谁打谁。

灰豆往他身前进了一步，大声嚷着：“你他妈打我试试！”男人往后退了一步，灰豆步步紧逼。男人手里拿了一根大约一米长的竹片，他扬着作势要打，灰豆生生地接住了第一条，不顾会被竹片划伤的危险，灰豆捏住竹片往怀里一拉，对方松了手，嘴里嚷嚷着：“我不跟你计较。”转身走了。

你挑起这场战斗，现在你说逃就逃，休想！灰豆拿着竹片就开始追。追到一半，觉得竹片太轻，打不伤他。她立刻折回家，拿出家里杠门的杠子，那杠子足有碗口粗，灰豆拿着都费劲儿，可杠子比竹片杀伤力大，灰豆今天非把他家拆了不可，她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灰豆拖着杠子就出了门。母亲在厨房听到响声出来，灰豆已经走了很远。弟弟着急地大哭，说有人要打姐姐。灰豆母亲脑子一晕，虽然不清楚事情的经过，但看灰豆的背影她就知道，这孩子又要玩命了。她身体不好，一着急就会咳血。她赶紧跑去离家最近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是一对新婚夫妇，母亲对女方的姐姐有救命之恩，所以平常两家关系很好，邻居里也就他们家不欺负、不嘲笑灰豆家。她恳求他们两口子赶紧去把灰豆带回来。

夫妻两个一路跟着灰豆追。

灰豆来到那家人屋前，门紧锁着，灰豆一腔愤怒无处发泄。拖着杠子在门前大声骂：“姓赵的，你给我滚出来，你敢骂我妈，还敢打我！你出来！你家没有妈呀妹呀姐呀，你敢骂我妈！”灰豆打着转儿，人就是不出来！今天不把他家打得稀巴烂，不打死他，绝不回去。灰豆使劲拍门，没人回应。灰豆原地转了会儿，她快要爆炸了，她被人这样折辱，有人居然欺负她没爸，敢欺负她妈，她今天不打死他不罢休。

没人回应，拍门不开。灰豆绕到他家后门，和他家后门的房檐齐平的有一条小路，灰豆上到小路，用杠子使劲够他家的瓦。房檐边上的瓦被她捣得稀巴烂，被捣下的瓦片像纸片一样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房檐周边的瓦已经被她捣烂完了，可这依旧消不掉灰豆的火。她还在骂，转着圈儿找石子儿，拿石子儿扔房顶的其他瓦片！

邻居新婚夫妇终于寻着声音找到了灰豆。他们震惊了，灰豆已经疯了。嚎啕大哭着，嘴里冒着不忍听的脏话，在地上打着圈儿。

邻居姐姐喊了一声：“豆豆！”

她根本不搭理他们，依旧在嚎啕大哭着，打着圈儿找石头！

姐姐去拉灰豆，灰豆不搭理她，只是哭，骂！纠缠了一会儿，姐姐实在是没在办法，只能跟丈夫商量，只能硬扛了。

姐姐抱着灰豆的上半身，姐夫抱着灰豆乱蹬的腿儿，在一众看热闹的人中回了家。

一回家，灰豆就被母亲锁在了药橱。

灰豆疯了！

她疯狂踢门，从床上跳到床下，大声哭，大声骂。骂姓赵的该死，骂母亲是孬种，这样的人生有什么过头，大家一起死！

骂了不知道多久，灰豆不再骂了，她趴在地上，只是大哭，她用手捶地，用手打自己的脸，说到底，该恨的是自己啊，自己要是能干一些，就不会有人敢欺负到家门口了。

灰豆的哭声持续了一阵，但最终还是安静下来了，她趴在地上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拍门，母亲开了门。灰豆没理母亲，她自己洗了脸，默默地吃了母亲留在锅里的饭。

她知道，谁都保护不了她，谁都靠不住，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要再耐心一点，耐心地等待自己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