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夜,难以凉如水。窗外马路上,轰隆隆的车声依然不断。偶尔加重的呼啸而过声和嗒嗒嗒的拖拉机声,如同一种信号。连接了多年前的那个夜。
那夜。窗外也是马路。荒野的马路上夜晚车很少,但还是少不了一阵又一阵的呼啸而过声。也偶尔夹着清晰的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可最让人烦躁的,还不是这些。是炎炎夏日闷热的蒸腾感,和楼下似乎一宿都不想停下来的麻将声。小葭跳脚,想把阿七的天花板踩爆。楼板还没踩爆,电话爆响。电话里,是猫的声音:葭,,,快来,,,到城等我,,,我要见你。。。那呜咽声,让人心颤。
很快到了城,在一个餐馆的包厢,小葭见到了没有了半条命的猫。灵魂抽离,精神涣散,真的只剩下了半条命。不过,她是猫,有九命。
猫的小男友要跟她分手。这个爱恨都轰轰烈烈的女子,拼了四分之一的命跟小男友理思路,拼了又四分之一的命回到了漠上,剩下的半条命,她就等着小葭来之后洒脱的嚎哭,仿佛所有的凄凉和悲伤化成了声音和泪水,就能让人轻松一些一般。那是小葭记忆里最痛彻心扉的哭嚎。
那夜猫哭够,两人很迟才回到漠上。
翌日,没见肿眼泡,没见脸苍白。在小葭诧异的眼神里,猫神采奕奕的去了办公室。虽然那背影有些凌乱,但是凌乱的频率,是旁人无法看出的。当日傍晚,小葭接到了归属地远方省城的陌生电话,是猫的小男友。哦,不,已经是前男友了。猫前男友凄凄哀哀,又是委屈又是叙述又是表达错误,逻辑混乱辞藻糟糕,表达的只有一个意思,他好后悔,他要找猫,猫不理他。小葭淡定回答:你找猫?关我毛事?
找猫不关小葭毛事的猫前男友不屈不挠的连着打了好几天电话之后,看着正常上班下班,花容未失色的猫天天吃饭只端个小碗,小葭终于忍无可忍的对着电话爆粗口:滚你大爷的!猫那个前男友,小葭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没有认同过。猫过的如此努力如此辛苦,只为了给二人一个幸福的未来。小葭认为不值和渺茫的事情,猫全心全意的做着。当然,反作用力终于有一天重重的朝猫砸来了。
可是,还能怎样。猫还是那个猫,纵然没有了四条半命,她还是用余下的四条半,淡定的活着。
那夜过后几个月,有天中午猫拽着小葭在宿舍聊天。她收拾着一堆堆的衣服,挑出一件又一件,再整理,再收纳。然后便叠衣服边对小葭说,亲爱的,从此以后,我要做个精致的女子。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亮晶晶的,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复原。咳咳,小葭心说,还不精致?
精致的猫依然精致而又特立独行的活着,说的庸俗点,如同漠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一般。高跟鞋踩在碎沙铺成的便道上从来都仿佛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挺直的后脊背孤傲而又优雅。睫毛膏从来没有因为经年不退的风沙而花过,略施粉黛的皮肤也不曾粗糙。只是眼神一天冷冽过一天,唇角的弯度一天少过一天。
越来越沉的负压里,小葭建议猫出去走走。
那是一场特别的旅行。在南方的水乡古镇。猫踩着青石板走在河畔,倒影婆娑,长裙摇曳。猫似乎觉得有些释然。凉风清爽,空气清新。没有北方大漠的压力和厚重,猫连呼吸都是顺畅的。可顺畅的呼吸,直到看到了垂柳下一张熟悉的面孔时就噎住了。靠!怎么哪哪都有他。
站在垂柳下暖暖看着猫的男人,猫是认识的。曾经在某部门借调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合作的同事。男人比猫年长,风华正茂,一身洒脱而又成熟的气质毫不掩饰的外露着。此刻在这异乡浓浓的画意里,显得更似肆意。
在曾经共事的短暂时光里,猫就会有意无意的收到男人投来的目光,目光深邃锐利,仿佛直穿骨髓。那个时候的猫,就从来都不敢正视,总是慌慌的躲开。来不及回味男人嘴角那意味深长的微笑。而此刻,如此的猝不及防,猫就跌进了这目光里。今次这目光更加的锋利,锋利的让猫无法躲藏,无处遁形。即便是在多年以后,当猫跟小葭讲述这一幕的时候,小葭还是觉得,像极了白流苏遇上了范柳原。
可是即便那时已经流露出那么点风情万种的意思的猫还是没能淡定的撑下来。她在男人的注视下仓皇而逃,躲进了自己下榻的那处幽静院,打算闭门不出。南国景象异人,靠河的窗打开,一股河风徐来。猫将鼻子和脸凑上去,让河风抚过。大沿的凉帽还未来得及摘下,合着河风,将猫裹挟在一种醉意的温暖和安全感中。猫略微喘气。可下一秒,沿河而来的画艇徐徐驶来,站在画艇最前方的男子斜觑着猫,脸上一抹似笑非笑。猫再次心惊,重重的关上了窗,然而内心的悸动却一时半刻都无法停下。猫坐在床上,大口的呼吸,脑海中全是关于这个男人半真半假的传说。
翌日,猫一整天都没有出门,连吃饭都是躲在她那二层的房间里偷偷摸摸叫服务员送的。就连观赏外面河面上来回的划艇小船鸬鹚吃鱼,她都是从窗缝里瞧瞧看的。待到天色转暗终于再没有见到那男子的身影,猫又换一袭颜色长裙,围条颜色再浅一圈的围巾,偷偷摸摸来到了小镇夜晚最热闹的地方。那是一处酒吧聚集地。猫曾在某大城市的酒吧里做过驻唱歌手。纵然现在退隐江湖,但到了这般宝地,猫还是不去一次不爽的。
果然猫径直而去的那处盛名场所已有歌手在开唱,猫寻找远远的角落,要一杯酒,静静坐下,静静听歌。她在昏暗的灯光下,慢慢的巡回自己心底的路上。“不打算去唱一曲?”低沉而又温润的声音扑进了猫的沉思。借着略微的酒意,猫镇定的接住了男人的目光。然而,多年后猫跟小葭讲起这些的时候,她如是说:那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彻彻底底的沉沦。
是的,猫是接住了男人的目光。那目光如火如炽,却深邃似夜空里的流火,总带着勾人心神的力量,拉着人坠入那沉沉的黑夜。两人如何开口,猫都忘了,猫只记得自己竟然在那人的怂恿下鬼使神差的跑到台上去唱了一曲。一曲宛转悠扬的悲歌,直唱的猫自己两行泪长流。从台上下来后借着这长流的两行泪,猫又一杯加了一杯。待到再一天亮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那古色古香的雕花大床,猫从床上弹起,惊诧的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间。再惊诧的发现还是昨晚的烟灰长裙。只是围巾被拿掉放在一边。再往一边望去,房间的另一侧,阳光照的暖暖的沙发地毯上,睡着昨天猝不及防遇到的那人。猫的动静吵醒了那人,那人在光线里适应眼睛,看着猫惊诧的坐着左看右看,他开口:你那围巾,我怕你睡着了动来动去勒到你,所以……给去掉了。
生命中总有一些邂逅,似毒药,似烈酒,似罂粟。明知危险,却还要靠近。明知上瘾,却还要浅尝。甚至,明知跳下就是万劫不复,却还是义无反顾。
回到漠上的猫,高跟鞋还是踩着碎石路咔吧作响。脊柱依然挺直而孤傲。人活得越来越精致。越过人群的眼睛,她甜蜜的煲着电话粥,她像所有异地恋的小女人们一样。她为一些小惊喜开心的跺脚,为久等的信息不回复而烦躁的挠头。她会在周末来临的时候,将自己精心装扮,小心的掩藏着雀跃回到省城与那人相聚。也会在周末结束回来的那天无比的失落和沉沦。那些时日,猫的一颦一笑如同牵线木偶,被远方的那人所控制。
直到有一日,猫向大家宣布,要带着新男友,介绍给大家。
那是个雀跃的夜晚,大家也异常的开心。能降服猫的男子,只怕是得有十二条命吧?众人的期待,毫不掩饰。然而这开心的小范围聚会在猫接到男子路上有车祸,实在压车过不来的电话后气压骤降。
再后来,有个合作单位的小女生八卦兮兮的跟小葭聊天,说她的一个好姐妹好像最近跟小葭好姐妹的男朋友打的火热。让小葭给好姐妹说一声。好吧,又是找猫关小葭毛事。
只是,恐怕还不用小葭说什么了。那清冽的眼神又复原到了猫的眼睛里。小葭似乎都能看到猫身后的爪子比原来锋利了又锋利。这次猫没有哭,没有喊,没有委屈没有崩溃,她只是淡定的告诉小葭:小葭,只会他后悔。
是的,猫如何会后悔呢。猫轰轰烈烈的奔赴爱情而去。不负自己不负君。猫热热闹闹的爱,真真实实的感受,拥抱生活拥抱的比谁都用力,这样的女子,又岂会轻易后悔。
于是,在半年后,小葭在省城某个角落里看到了与小女生纠缠的那男子的时候,小葭的嘴角只留下一丝轻蔑的笑。那人一身挺直的西装,被那不省心的小姑娘扯拽又扯拽。原本打理的光鲜整齐的头发竟然有一缕掉落在额前,可笑而又掉价。
电话响起,接通,是猫那活力的不能再活力的声音:你大爷的在哪儿呢?再不到我们要开始了。
靠!女人,麻烦你语言也精致一点!
漠苏,2017年7月6日书于大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