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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红色上衣
赵战胜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一觉醒来，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屋子里很静，院子里也很静。只有三两只麻雀在院子里的香椿树上唧唧地叫着。他闭上眼睛想再睡一会儿，却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了，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看着窗外，忽然感到惆怅起来。他想起自己还在镇上初中的时候，放学回到家，经常听到父母在房间里做爱的声音，他觉得安心，知道他们爱着彼此，不会离开对方。
赵东城去找李秀英去了。
他先是在村口等了大半个小时。有好几次，他远远地看见有人走过来，以为是她，等那个人走近了才发现不是。他就沿着去镇上的路一直走，想着也许能在路上遇见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镇上。他站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原来镇上也不是很远嘛！”
他在镇上转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看见李秀英。路过一家食品店时，他看见店门口摆放着几箱刚被送来的货。其中一个箱子上面写着“洋槐蜂蜜”几个大字。妻子喝开水时喜欢放一些蜂蜜，于是他就进去买了一瓶。他揣着那瓶蜂蜜接着找李秀英。遇见了一个同村的熟人，熟人问他干什么呢，他扬了扬手里的蜂蜜，说买蜂蜜呢。他其实很想问问这个人有没有见到李秀英，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抬头一看，月亮出来了。他想起儿子还一个人在家呢，就赶忙叫了一辆三轮车回去了。回去的路上，他还是有点不甘心，时不时地从三轮车里伸出头，看看路两旁有没有她。
他回到家，看见儿子正在厨房做饭呢！赵战胜笨拙地切着半只土豆，每次菜刀落下都像要切到手似的。赵东城赶紧让儿子停了下来，在脸盆里洗过手，接过他手中的菜刀熟练地切了起来，均匀的土豆条齐刷刷地出现在菜刀下面。赵战胜看着父亲熟练的动作，满脸的崇敬。
赵东城说：“不知道你妈去哪里了？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赵战胜说：“该回来的时候她就回来了！”
赵东城抬起头正准备问儿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大门响了。他连忙放下菜刀走到院子里。李秀英走了进来。他看见她的脸色惨白，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哭了很久的样子。头发凌乱地紧贴在脸上，有几缕都快要进嘴里了。赵东城走到她跟前着急地问：“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地朝屋里走去。赵战胜本来还对母亲心怀怨恨，可现在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担心。他问：“妈，你这是怎么了？”李秀英扭过脸看看儿子，冷冷地笑了一下。
她进入卧室，关上门，一下子扑倒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太痛苦了，痛苦得快要死了。“为什么我不死在外面呢？”她想，“就让我死了吧！”她的肩膀伴随着抽泣不停地抖动着。
过了好一会儿，也许是因为伤心过度，也许是折腾了一天太累了，她感到大脑迷迷糊糊的。隐隐约约地，她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情：
大概是八九岁的时候，她读小学三年级。 镇上的三月八会有一个项目是很多学校在一起进行腰鼓比赛。那年，她所在的学校也报名参加了。校长亲自挑选了学校里八十多个长得好看的女同学提前半个月进行训练，她不仅被挑中了还是所有女同学中动作最标准最熟练的一个。
比赛前两天，学校忽然通知她们说每个人必须穿红色上衣。可她没有红色上衣，又不敢告诉老师，怕自己被刷下来。她也没有告诉父母，她知道他们才不会为她赶制一件新衣服呢！
所以，比赛那天她没有穿红上衣，却穿了一件葱绿色褂子——那是她最好的衣服了。在镇上摆队形的时候，她才发现八十多个女同学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穿红上衣。在红色的正方形的腰鼓队里，她的绿色上衣真是扎眼极了！她瞬间觉得自己像一个怪物，像一个小丑。当她们的队伍穿过拥挤的街道，她看见路两旁的观众都对着自己指指点点，都在笑话自己......啊，整个洪水镇的人都在笑话她李秀英呢！赵东城在笑话她呢！赵战胜在笑话她呢！连卧室里的床、柜子、试衣镜都在笑话她呢！
......
赵东城和儿子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了。他忽然想起自己刚买来的那瓶蜂蜜，他想她喝一些蜂蜜水也许会好一些。他立刻给她沏了一碗蜂蜜水，他让儿子给她端过去，赵战胜不肯。他只好自己端进去。他拧了拧门把手，发现被反锁了，就敲了敲门，里面没反应。他想她应该还没有睡着，就又敲了敲。李秀英在里面大声叫道：“滚！”
赵东城愣住了，李秀英还是第一次对他说这么难听的自言。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傻呆呆地站在门外。李秀英又喊了一声：“你给我滚，别来烦我！”
赵东城走到院子，顺着走廊的墙蹲了下来。赵战胜看着父亲的样子，心里难受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就跟他一块靠着墙蹲在走廊下面。父子俩儿沉默地看着天空。天上挂着一枚小月亮，弯弯的，好似女人的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