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到泰山岂能体悟到泰山之巅的红日,当它跌入胸怀的时候,心有多大,大地就有多辽阔,心有多高,天空就有多辽远,这就是青山的情怀,也是中国人的情怀。信仰泰山,就是信仰天高地厚,博大精深,就是信仰一种“魂”,它无时无刻不提示指引着中国人的倔立精神。龙的脊梁,龙的传人,龙的子子孙孙,都爱华夏大地上的每一座山,每一座岭,都会跨越每一道坎,每一条沟,不屈不饶顶天立地在天地茫茫间,这就是山永永远远的姿态,从不会因风霜雪雨,天寒地冻,四季轮转等众多的变化莫测从而改变亘古的坚决意念。
泰山魂,中国魂!
中国有许多名山大川,泰山、华山、衡山、嵩山、恒山、雁荡山、庐山、黄山,这三山五岳,不但集中了山魂的精魄,而其不同地域、不同象征、不同特色的各种差别,形成了独有的文化、教义、精神,个个精彩,山山有情。
唐人陆畅《题独孤少府园林》中道:“四面青山是四邻,烟霞成伴草成茵。年年洞口桃花发,不记曾经迷几人。”诗人立于这座园林中,但见四面青青的山峰与园林为伴,云烟飘渺似有似无与云霞辉映不分彼此了,而青草已然茂盛丰美。“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在山中,在山下的洞口,洞口处招展着枝枝桠桠的一树树桃花,该是吸引了多少人前来驻足。这么一幅静美的画面中,本该有放飞的心情,朗朗的明媚,可诗人心中却是寂寥空空如也的,尽管眼前花红草绿,青山如黛,彩霞满天。而这些物种的堆砌,渲染,怎么也不能掩盖一颗孤独的心儿有轻轻地哀叹,“不记曾经迷几人”,画龙点睛了诗人落寞、空芜的真实感怀。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深秋是清泠的,深秋是潋滟的。枫林毗邻山,霜叶静守山,如这般静逸轻疏下,不如停下车轮滚滚,抛却红尘俗事,这一刻只寂寂地倾听来自山空的花儿的轻鸣,落叶的微颤,还有红艳艳的微醺细碎,是否可媲美二月的花红艳丽,美妙的当下,坚决地停顿,与时空同在,与万物同在,你便也是山中的山了。
大地之上,山是山,人为山,一切有骨骼,坚硬,挺拔的物种,与山共鸣,自成山的耸立,诗人们总能捕捉到其中的一个个瞬间精彩,将奥妙悬念捻于诗间,因领悟者各异,参悟不尽相同,个中妙哉则也不同了。山的欣赏,诗的品味,当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山与花,山与鸟,山与月,山与林,山与水,和谐统一,载载不离不弃。在大自然的演变、循环中,秉性聪慧的中国人,慢慢地体悟人生,感悟生命之真谛。
“爱彼山中石泉水,幽深夜夜落空里。至今忆得卧云时,犹自涓涓在人耳。”“山月晓仍在,林风凉不绝。殷勤如有情,惆怅令人别。”“秋山敛馀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这山山不同,实则山山亦同,山山承载的日月星辰朝朝暮暮皆同,山山弓藏的飞鸟走兽如出一辙,山山的泉水、溪涧,它们都是水往低处流,一声声轻轻的叮咚、叮咚,它们掏空了群山青岭的心扉,那时山也不是山了,一切轻柔的、静默的、厮守的,包容万物,接壤天地,这也就是山了,山的襟怀一致。
《卜算子·咏梅》中,毛泽东高亢道:“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山的尽头,高处,悬崖上最绚烂的是寒梅高枝,山的魅力,也就是峭壁绝处那一抹笑靥,它们温婉摇曳起来。
第二章 滚滚长江东逝水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 明·杨慎《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长江滚滚而下,一路东去也,消融于茫茫的大海中,历史上有多少英雄,就如这翻飞汹涌中溅起的浪花朵朵,激荡,拍岸,碰撞,演绎着一个个风云迭起,而后,又似潮落般转瞬消失殆尽了,了无声息。这千百年啊!有多少是是非非,多少反反复复,多少人成功,多少人失败,又有多少人被岁月记起,多少人镌刻在了日月星辰中。只有那青山不改,仍然风雨中,四季里寂寂地屹立、沉默不语,斜阳缓缓归,几度欲落将落,陌上暮色正浓。
有隐士临江而居,依水为伴,渔乐人生,如今早已白发丛生了,当看惯日升月落,春去秋来,波澜沉浮后,岁月留下的只能是宠辱不惊地看透,惟有亘古的洪荒依旧我行我素罢了。朋友啊!今日得以在这美丽的江边相逢,我真是喜上心头,握手吧,拥抱吧,来吧,痛痛快快地饮一盅老酒。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无从说出的往事如烟,那些曾熟谙看多的历史烟云,随一江水,随一杯酒,随一声声地“干了”的碰撞,都付之一笑中,当下,还有什么比喝酒来得痛快呢!
窗明几净,微风斜斜地穿过密匝的洋洋洒洒,一丝丝晶莹兀自飘舞,零落、隔着沙沙的竹帘响动,窜起一串串的细细碎碎地“嘀嗒”、“嘀嗒”跌下,而水湄从四面八方散漫过来,有刺破肌肤的薄凉与清寒,窗外卷起似是而非的濛濛雾色,尘埃荡涤,浊气尽去,当珠线儿不断坠入泥土、灰烬的某一瞬间,幽暗的罅隙中,或早已布满了明朗的蛛丝马迹,看那窗外可是“绿肥红瘦”。
知否,知否?
杜甫说:“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淅淅沥沥的春雨贵如油,一年春好处,希望和美好径自铺展开去,想象着,发生着,进行着,打探着,在一场温婉湿润的告白中,生机勃勃如约而至,因由万物之源,它无声无息地抵达干涸的腹部,顺意而下,打湿大地,渗入膏肓的滩涂,一时间春潮四野燎原起来,山间涨满了声声的叮咚,一路向东,奔向晨与暮的熹微中,涓流成海,海阔天空。
春秋齐国的管仲道:“水万物之本源也”。
甘愿,蛰伏,低首,承载,这是水永远的姿态。它曾落地成殇,它或曾被无情地抵对,它在一次次粉身碎骨中坦然步入生命的轮回,从终回到初始。四海为家,它似一抹天际的浮萍,孕育洁白,洁白出岫云,待人间枯涸再次风声鹤起,它愠怒成甘愿的风起云涌,垂下心疼的泪滴,滋养万物的生命和性灵。
都说人往高处走,其实世间物种何尝不是呢!攀爬,向上,伸展,才有了纷争后的万物生,万物轮转都是积极的,向上的,精神的。独它,反其道而行之。李白在《将进酒》中豪情朗声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一去不回头的水自流,在诗人笔下浩浩荡荡地一泻而下,犹如水闸禁锢了多年,胸襟一旦敞开,思绪和情感便不管不顾地喷薄而涌出,此时,诗人同天地,天地同水原,水原同万物,一切便循环起来,这世间如此丛生了“千里莺啼绿映红”、“花自飘零水自流”、“闲来垂钓坐溪上”、“洪波舣楫泛中流”、“潭面无风镜未磨”等道不尽的水湄依依,水美潋滟,水光碧色,水流兮兮,原来,重重复重重,水生百态,水起千姿,水孕万物,水含无穷无尽的繁衍生息,交融分离,落下迭起,大自然赋予水的力量,水的韧性,水的遣怀,水的包容,水的接纳,何不是人类想抵达的最终情怀呢!
如水人生,人人争先恐后的感悟,体会,融进中,这些瞬间的美妙撞满怀,在诗人们挥墨下栩栩如生,描摹最为有趣,生动,贴切了。
水载相思。思情,思人,思物,思源。北宋词人李之仪说:“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从唐古拉山脉主峰各拉丹冬西南侧姜根迪如雪山的冰川发源,沱沱河清流而下,抵达巴蜀宜宾境内,有了长江的名氏,这就是长江头。源头似个长,千里而下,一路采撷无限风光、诗意蓬勃。行至长江第二城泸州,水域宽阔起来,清代诗人张船山描摹道:
城下人家水上城,酒楼红处一江明。
衔杯却爱泸州好,十指寒香给客橙。
这“水上城”、“一江明”,城中有水,水中载城,城下有人家,岸边有酒楼,江水与灯火交相辉映,城市与“玉带”纠缠环抱,从远处眺,从江上望,从楼宇观,一幅夜景江景城景一览无余,这便是古时临江城镇的泼墨写意了。“滩平山远人潇洒,酒绿灯红水蔚蓝。只少风帆三五叠,更余何处让江南。”诗人寄居于此,爱慕着山高水流云飞扬,一片诗情“衔杯”中,除却船桅未挂时,这蜀南江阳不是江南,胜似江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