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农村人，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我爸在江浙一带打工了许多年，到最后还是回到了老家种地，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爷爷，他总说我爸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最后也是要回农村把他的土地给承袭下去的，我爸孝顺，农村再不好，也还是回去了，我也就跟着一起回了老家。

　　我在老家住的时间不算多，刚回去那会儿遇到的事情，就让我急切的想要逃离那儿，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如今这个年代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我老家也不是特别偏远的地方，和上海只隔了三个小时的车程，却让我有种和外面隔了百年的时光的错觉。

　　事情的主人公是我的大伯母，不是亲的伯母，是我爷爷哥哥的儿媳妇，我小时候叫她大妈，我不怎么记得她的为人了，唯一的印象是我小的时候每次去她家找儿子也就是我堂哥玩的时候，十次有八次她都在和我那个大伯掀桌子，说他上洗头房，那时候我不懂什么叫洗头房，后来再大一点才知道就是那种地方，我问过我妈是不是真的，我妈说没人知道，但是我那大妈也确实是个狠角色，每天撒泼却依旧把我大伯治的服服帖帖，就因为这样，我有点儿怕她，总觉得她不是善茬，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后来的事情也证明，我小时候的直觉很准。

　　初二那年，从学校回家，那时候刚好碰到我那堂哥从外地打工回家，之前他每年回家都呆两天就走了，他和他妈关系不好，他小学的时候成绩很好，直接没读六年级跳级读了初中，本来可以去一个好的初中，但因为我大妈说读书无用，就给他塞到了个学费最便宜的混混学校，读了一年就把他赶去了苏州，但那年不同，他带回了一个女孩，脸圆圆的，个子不是很高，却很可爱，她怀孕了，我见到他们的时候，她刚三个月，每天都乐呵呵的和我们几个孩子说，等到明年他俩再回来的时候，我们就有小侄子了。

　　我那时候年纪不大，觉得侄子很稀奇，每天也盼望着小侄子早点出来有人喊我阿姨，可是因为读书的原因，我在她四个月不到的时候就回了学校。

　　后来有一次电话我妈说我走了以后没多久他俩也回了苏州，因为我那堂哥本来是回来和女孩结婚的，他带着那姑娘把亲戚见了个遍，加上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我以为这事肯定成，可我那大妈却因为那女孩儿家没钱，就藏起了户口本，死活儿不让他俩结婚，我那表哥一气，当时就摔了门，带着那女孩儿连夜回了苏州。

　　我让我妈劝劝我那大妈，虽然我怕她，可我妈和她算聊的来，可我妈说别人的家务事，她不好说，我想想也是，就没有多问。

　  直到几个月后，他俩又回了老家，我妈才告诉我说那姑娘躲在了我小奶奶家。

　　我妈说我那堂哥以为孩子马上就要生了回来说说好话，婚肯定也就结成了，毕竟都那么大了，孩子马上出生就要上户口了。

　　可是她没想到，那大妈真的狠的下心，一听儿子回来要结婚，就拿户口本当引子把他锁在了家里不让出去，然后腰带着那女孩去引产，那女孩不去，可她在老家那片举目无亲连个跑的地方都没有，就只能跑去我小爷爷家，以为小爷爷过去是我们村的村医，读了中专，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那姑娘心里肯定也想着起码为人医者不会让他的孩子被伤害吧，可他到底低估了我那大妈的杀伤力以及农村人对人情世故的看中，和对生命的轻视。

　　我没有亲眼看到，可我妈说，我小奶奶开了门，放了大妈进去找那女孩，当时那女孩挺着个大肚子跪下来求她不要开门，可她还是开了锁。

　　我问我妈为什么，我妈说，那能怎么办？毕竟这个才是亲戚。

　　我问我妈，那孩子要是没了也没事吗？

　　我妈说那能怎么办，只能怪她命不好。

　　我当时就红了眼，和我妈大吵一架，我妈的话，和我自己想的那些是背道而驰的，我妈说我天真，我说他们大人冷血。

　　可事实就是，有些人比我想的更冷血。

　　大妈她，拖着那姑娘去了医院，强制做了引产，我不能懂为什么医生会给做，明明医生看得出孕妇自己的拒绝，可就因为大妈一句话，就活生生剥夺了一条生命吗？

　　明明那孩子已经八个月大了，已经长大到就算是早产，也能养的活儿的年纪，可是就那样被剥夺了姓名，我不知道那孩子做错了什么？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就过早的去往了天堂。

　　后来，我心情平复一点儿了问我妈，那姑娘还好吗？

　　我妈一边剥豆子，一边感叹着说。

　　好什么？打掉孩子心死了，家里人坐车过来带走了，医生说元气大伤，以后能不能生都不一定。

　　我又问，那我那堂哥呢？

　　能怎么办？瘫着呗，在家，不吃不喝，你大妈不好的很现在，开心死了。

　　我妈说完这句，捞了捞地上的豆子壳，去了厨房，没继续搭理我。

　　傍晚，大妈到我家串门，我妈捧了把瓜子笑嘻嘻的和她坐在门口唠嗑。

　　我气的直接摔了门，连晚饭都没吃。

　　人情不就这样，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以后会有她的果的。

　　我没说话，那碗饭我还是没吃。

　　开学后，我回了学校，后面的几年，我每年在老家呆的次数很少，大妈来的时候我也就尽量躲在房间不出来，我妈说我没礼貌，我也没想着出去喊她一声。

　　高二那年，下了雪，我和我爸去铲雪见到了大妈，那时候我已经比之前大了不少，面对着她已经能谈笑自如，她倒是和过去没多大变化，依旧一副笑嘻嘻的富态模样。

　　我笑着喊她，帮她铲她家门口的雪。

　　明明心里厌恶的要命，可面上却表现的很友好，时过境迁，我也终于长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铲完雪回到家后，我问我妈我那个堂哥现在怎么样了。

　　我妈说他现在就在帮人家开开车，人家说亲说了个女孩子，孩子马上要生了。

　　那女孩家里有钱吗？我问。

　　没有，穷，婆家还特别计较，什么东西都没陪过来。

　　我妈叹了口气，去给我装热水袋，我坐在门边，看着门口站着的铲雪的大妈。

　　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她挣扎了那么久，想给儿子倒插门个有钱的，可到最后，不过落个母子离心，人钱两空的结局。

　　值得吗？

　　我捧着妈妈给我的热水袋，看了她一会儿，还是缩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想无所谓值不值得吧，我们每个人在那个当下，都会以为自己能向着自己想的那个方向走，只要不妥协，没有心软，没有行差踏错。

　　可事实呢？她打掉了一个孩子，害死了一条人命，我心里瞧不上她，觉得她是个名副其实的我杀人犯，以为自己一腔孤勇可以永远保留，所以避而不见，可最后，还是能笑着站在她对面，和她寒暄。

　　还有我那堂哥，我以为他会永远不屈服，他曾经那么真挚的爱过他的姑娘和他的孩子，可最终逃不过时间，他屈服了，认命了，成了最碌碌无为的那种人。

　　而我以为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也并未实现，“杀人犯”没有被人讨伐，甚至连一句直接的唾骂也未曾得到，她的女儿嫁了人以后生意越做越大，她拿着女儿的钱过上了远比从前富足的生活。

　　一切都在按照既有的轨道运行，并未曾因为一条“微不足道”的人命而有所改变，我不知她在午夜梦回时是否害怕过她曾经手捧过一个孩子的尸体。

　　但起码在我们这些局外人看来，她活的很好，没有被谴责，也没有父亲所说的报应，算是求仁得仁了。

　　或许这一切就是人性的悲哀，母亲口中所谓的人情，所谓的难做，我做不来，却也拒绝不了。

　　只是，从那以后，我更少的回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