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即便与黑魔蛟那一战法力耗尽,我成了废神,跌落神坛的神明依然受仙界“膜拜。”
女仙绿绦不知天高地厚,屡次扰我清修,忍无可忍之下,我亲自提着绿绦的衣领到了仙界,嘱咐仙帝好好管教好他座下的女仙,别各个得寸进尺,若我发脾气,这三界的大好河山,恐怕得抖上三抖。
仙帝本尊倒对我谦逊有礼:“上神何必和一个小娃娃置气呢,毕竟您年长朕都十万余岁。”
仙帝这话越听越十分不中听,我面上假装和煦一笑,“我虽是最后的神,但是神创造世界的时候,我也参与了,人类的相貌,人类的生活习性,神能创造世界,也能毁灭世界,仙帝应该感激神有好生之德,不到非不得已时,不愿大动干戈,这是我为什么年长你十万余岁,尚能活得好好的原因,我也知绿绦女仙为何挑衅于我,大概是我父神为我定下的婚事,关于冬璟尊上,绿绦女仙倾慕于此人,我生性寡淡,不懂情爱,也不想刻意懂得,今日在此边把话说明了,冬璟尊上最终娶谁,皆与我无关。”
想嫁冬璟尊上的女仙们,各凭本事,让这位冷若冰霜的尊上刮目相看吧,反正我对此毫无兴趣。
我大篇大论完,腾云回了自己的隐居清修之地。
想必接下去总算可以过段舒心的日子了。
2
“啧啧啧……想不到冬璟尊上也有被人甩的一天。”
冬璟的府中,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原原本本把今天发生在仙界的事情当玩笑一般讲了出来,他察言观色,这位的脸色瞬间乌云密布,可不太好,感觉下一刻,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提把刀去宰了那位远古上神。
“你如果真对人家还有意,就应该极力争取呀。虽然她不懂情爱,难免有一天,她就开窍了,被其他有心人捷足先登了。夫人假如跑了,你就算有儿子,也不顶用啊。”那人急急一番点拨。
冬璟依然保持原先的姿势,半分不偏移,那一瞬间的神情紧张,难道是他看错了不成?
他凝眸观察了片刻,目光落在他脸上,耳尖上泛起的红藏在细碎的发中,但他火眼金睛,还是观察到了,敢情咱们这位冷若冰霜,不问红尘的神君只对雪绡神女害羞了。
微妙的变化往往是产生情爱眷恋的前兆,以往当他说起其他仙人的八卦,他可是活像一尊冰雕,闭目养神,只当他在胡扯一通,干他何事的清明态度。
“近年来花的心思愿意白费?”
他挑眉刻意问冬璟。
冬璟面无表情道:“闭嘴!”
好生无趣,那人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小仙推门送来的酒,他细葱般纤纤的手执起玲珑剔透的酒壶,一饮而尽,留了个空酒壶。
“你这酒也差点味道,听说那位神女到现在仍旧喜欢烈酒,以前好友都在时,爱不醉不归。若有那心思,细节处把握机会,才能有机可乘。”
冬璟缓缓睁开眼睛,道:“你说的,与我何干,如果没事,你还是回府养肤,也不要在我这里扰我清修。”
朽木不可雕也,不听我之言,吃亏在眼前,那人摇着扇子,晃头晃脑地离去这片冷得发抖的地界。
冬璟盯着他留下的空酒壶发了一会儿呆,“她喜欢喝烈酒,这么难喝的东西,她为什么喜欢喝?”至今还想不明白,他被劝着喝过一次,从此再也滴酒不沾。他的自制力一向很好,收回飘忽的思绪,顷刻入定。
3
清修于我来说并未修炼,使得自己的法术更上一层楼,而是可以舒服地长眠一觉,自然醒来,府外星稀月朗,我拎着一壶热好的酒,随意坐在地面,再没有人会提醒我,作为神女该有的端庄模样,我苦笑着,面容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仰首豪饮了一口,这酒真苦,他们离我而去以后,酒都变质了。
我没了开怀畅饮的兴致,把酒壶甩一旁,力度没控制好,酒壶碰地碎裂。
“你们还好吗?”
偌大的世间,我再无同类,创世之神,陨落的陨落,牺牲的牺牲,死后化作山河万物,不像人死后尚有轮回,等一等还有重逢的时候,我等不到的,拥有和日月一样漫长的寿命,注定此生和孤独为邻。
“哭累了,就歇歇,你做得很好了。”
我抬起头,对视上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回神过来,也知道了来人的身份,竟是冬璟尊上屈尊降贵。
“我一直在等你!”
我心中盘旋着疑问,我何时与这位有约定?
“喝酒伤身,以后不许喝了。”
这句告诫更没头没脑。
我觉得我理应和他搭搭腔,以示礼貌。
“尊上为何会来?”
他站着,身材欣长,墨发凌乱,桃目含情。貌似今天的尊上各位不一样,以往的他就这样站着,不必说话,就可以有冰封千里的威势。
他看着我好一会儿,我假意接着酒喝多了,不去闪避他投射的眸光。
“我只是来告诉你那天你做得很好了,如果是别人,不可能设想周到,散尽十万余年的修为封印了黑魔蛟,又一己之力修复受损的三界。”
“这难道不是神的职责吗?所有人都觉得天经地义,没什么好说的。对了,尊上还未回答我的问题,怎么无缘无故来这个鬼都不光顾的清幽之地?”
他依然不着边际地说:“以后如何,我始终会护你。”
这番话,着实让我大惊失色,“尊上是惦记着那个婚约,这不过父辈开个玩笑?”
“玩笑?”他声音显得有点颤抖,我薄唇一勾,点点头。
4
他黯然离去,我思索了片刻,搜肠刮肚我与这位素无来往,今日这番对话倒像示好,我百思不得其解,想着想着就困倦了,侧身倒在台阶上睡着了,反正也没人来,无需管这个睡的地方或者姿势雅不雅。
他说护我,还真的说一不二,清净的日子没过几年,风起浪涌,人间大祸。诸仙之力,竟无能使得归于太平。
仙帝亲自拜访我门可罗雀的府邸,命令我解惑。
我刚想说话,如果的我是一个废神,已经没有以往的本事,可以扭转灾祸发生。
一介蓝衣流光落于眼前,他直白道:“仙帝还是另觅他人吧。”
“可如今她是最后一个神,唯有她……”
耳边的话已经被风吹散,他带着我去了一片清幽之地,这里比起我那里的杂草丛生,孤鸟哀鸣,倒是更适合居住。
他将我安置在一个种满丁香的院子里,自己怔了一下子,倏忽飘远,目光连他的衣角都来不及捕捉。
我伸手唤云,却未想到我的法力如此薄弱,一点点都施展不开。
其实我有很多要问他的话,话到嘴边,又错过了。
平静地过了几天,昔日的绿绦女仙火急火燎地闯入这里,她见我,慌慌张张的,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请……求神女救救冬璟尊上吧!”
“外面发生了什么?”
绿绦长话短说,随之把一个荷包交付我,“这是尊上替神女寻回的尘世过剩的法力。”
法力认主,自动脱离绿绦手掌心,源源不断地输入我身体内,原本沉重的身子,慢慢轻飘飘的升空了。
“尊上为了护您,亲自出战,几千轮回,已经打不过那魔物了。那魔物开口说话,指名道姓让您亲自前去,不然将一口吞下尊上。”
5
我腾云驾雾而去,绿绦伤心断肠地需要再冷静冷静,追了多年的尊上还是别人的,难免有点难过,好在这次应该可以化险为夷,活着的尊上,她才能继续仰慕,死了的只能悼念,轮远近关系,她连悼念的资格可能都得排末尾。
魔物是我的小东西,混沌初开,它还是一个软软糯糯的一个黑色团子,世人把它换作恶,要除掉,我请求父神,跪了百来个日夜把它留在了身边,且精心养了它很久,后来它失踪了,我兜兜转转遍寻它,皆没有行踪结果,我放弃了,如今它大有出息,已经能控制风浪,降灾制祸。
“我来了,小东西。”
它张着血盆大口看我,我朝它眨眨眼睛,它认出了我,它的爪牙松懈,悬在高空的冬璟垂直掉落下来,我捻手化云,稳妥地接住了他。
“我不知道他对姐姐这样重要,我一个不留意弄伤了他,对不起。”
我摇摇头,“我可以把他治好,跟他道歉,你是被坏心肠的人利用了。”
小东西哇哇悲鸣着,隔在云层两边的仙以为是新招势,各个做出警惕,准备攻击的姿势。
“你哭得太难听了。”我捂着耳朵嫌弃道。
“姐姐我以为你死了,小东西不乖,听信了黑魔蛟的话,他是天上的那些仙害了你,杀了他们就是给你报仇。”
我皱眉,“你体内是黑魔蛟的力量。”那股欲冲出小东西体内的邪恶力量,周遭七窍生乌烟,熟悉极了。
小东西点点头,没有否认。
我垂眸道:“小东西抱歉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这次你的罪过很大,我保不了你。”
小东西道:“姐姐灭了我吧,我不怪姐姐。是我做错了事,理应收到惩罚,是姐姐罚我,我死而无憾。”
最后的法力净化了邪恶的力量,小东西奄奄一息躺在我手上,好像只剩下一口气,轻轻一吹,什么都触碰不到了。
神是没有眼泪,此时此刻,我抑制不住,流了泪。仙人们收拾残局,我小心翼翼捧着小东西,向仙帝道:“它已经死了,我把它的遗体带回去,冬璟尊上,劳烦请您派人照料了。”
仙帝垂首,我跌跌撞撞回到了自己的府邸,着急忙慌地把小东西从怀里掏出来,指尖凝结出最后的法力,刚好让它起死回生。
6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的小东西依靠这股法力化了人形,是一个白皙皮肤,胖嘟嘟的小男孩。
他叫我的称呼也从姐姐变成了娘亲,我的脑袋装了一头浆糊。
房间里垂着千万幅琴瑟和鸣,如花美眷的画,那男子和女子,眼熟得很。
小东西拉着我的手,说:“那貌美如花的女子就是娘亲您本人啊!你年轻时候干得抛夫弃子的事全然忘了吗?”
奶娃娃越哭越凶。
可惜我向来不会哄娃娃,在一旁的我像上了火炕的蚂蚁,急急围着他打转。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奶娃娃嘟着嘴巴,委屈地瞧我。
果然端着大人的架子比好言好语有效地多。
冬璟推门而入,手上的托盘中是香喷喷的小菜,他放在桌子上。
“过来吃点东西。”
奶娃娃屁颠颠地跑到冬璟身边,索要抱抱,他居然不推拒。
“过来吃点东西,没力气,怎么能行呢?”他看我半天无动于衷,接着道:“要我也来抱抱你吗?”
我口瞪口呆直指自己的鼻尖,我没有反应过来,他让奶娃娃自己坐在凳子上,不要掉下来,我则飞过去,垂直落入他温暖而散发清冽木香的怀里。
我惊呆了,我挣扎着起来,冬璟按住我乱动的手脚,“别乱动,除非你想让潭儿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呃,能不能别当着孩子胡说荤话。”
奶娃娃捂住眼睛,“潭儿没有看到……潭儿想要弟弟妹妹。”
这父子俩一个德行,我白了一眼冬璟,瞅瞅你教的孩子。
其实从我获得法力以后,四零八落的记忆就渐渐回来了,我和冬璟不仅是父神的指婚,还有名有实地拜过堂,生过孩子。
大战黑魔蛟之前,我劝他喝了践行酒,酒里放了消情散。
此去注定无回,倒不如将我忘记,往后重新开始。
他把我锁在他的臂弯内更紧一些,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他自顾自说:“那时出征在即,我不想你分心,就假装喝了酒。一战结束,诸神陨落,我去诸神陨落的地方找你,找回你散落的法术装在锦囊中,法术里我用一缕青丝捻作彼此的回忆装在一起。我看着大脑空白的你走远,不敢惊扰,只要你活着,总有相逢的时候吧,所以我愿意等你回头看到我。”
我声音颤抖着问:“小东西呢?”
清明的意识中,我感觉我想多了,小东西在许多年前失踪,没有再次出现过。小东西不可能幻化成人形,活生生的人形是潭儿不是它。
只是我以为它回来了,它活着。
他说:“小东西是黑魔蛟的蛋,黑魔蛟攻击这个世界,是因为他的蛋不见了,他在不知疲惫地找他的蛋,他认为是神界,仙界两界无耻地偷取走了他的蛋。”
“我为什么最后还活着。”我继续嘶哑着问,我明明记得我拼死一击后,眼前一团黑雾,昏厥在黑暗里。
他耐心回答:“小东西孵化之后,见到的第一人是你,它把你当成了至亲。你给了它清灵玉吧,它利用清灵玉可以随时随地察觉到你的危险并且迅速到你身边,黑魔蛟看见了它的儿子,收起攻势,小东西不知道对面是生它的父亲,全力攻击它的父亲,他们黑魔蛟一族有一样的力量,不管老幼,父亲身死,它受到灭亲的反噬,消亡殆尽。”
我呜咽着自责,“是我害了小东西。”
他温柔细致地擦干净我的泪水,他摇摇头,“如果不是你,它流落荒野,飞禽走兽会把它全部分而食之,你做得很好了。”
7
潭儿生辰,诸仙都来祝福潭儿,大多看在冬璟面上,甚至连嫌弃宴席繁琐的仙帝也亲自来道贺,携了打扮得金光闪闪的爱女绿绦女仙。
仙帝说:“不枉我们父女俩搭台唱的戏,破晓镜里拟造的场景恢宏壮观,什么时候……”
冬璟轻轻咳嗽一声,提醒仙帝应该忧国忧民,励精图治。
仙帝不自在地挠挠头,“好了,好了,孤会当一个合格的仙帝的。不成天想着玩乐。”
冬璟像一个得到满意回应的夫子,点点头。
宴席开后,台上歌舞升平,坐席上美味珍馐,绿绦女仙坐于我旁边,我俩相谈和平。
她毫不避讳地说:“神女,我错过了冬璟,可我会找到比他更好的,所有的好事不可能您一个人全占了。”
我含笑道:“会的。”
孩子的变化最显而易见,潭儿把幼子身隐去了,现在的潭儿在我看不见的时候,悄悄长成了鲜衣怒马的有为少年,人见人爱,多少韶华女仙的眼睛盯在他身上。
绿绦胆大,在旁的女仙还在羞涩低头脸红,偷偷瞧这个俊秀儿郎,她就直勾勾盯着潭儿。
直言道:“太像尊上了。”
我碰了碰她的手臂,“考虑一下潭儿吗,你们两年岁相当,潭儿惯会迁就人的,绝对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绿绦想起来,那年花雨下,一个小小的糯米团子,任他打骂,她一向娇纵,等哭累了,糯米团子的脸红扑扑的,手上有抓痕。
糯米团子藏起手,嘿嘿一笑,“女孩子要多笑笑,才会仙气飘飘,才会好看。”
她闯了祸,打了人,害怕地问:“不疼吗?”
糯米团子摇摇头,“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