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苏苏冉
刘美华是在庆城县偏僻的一条小道上,捡到那个孩子的。
那时小孩就坐在杂草丛生的草堆里,小脸上都是灰,极为狼狈。他穿着的嫩绿色小棉袄,也已经被黄泥浆裹住。刘美华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腥黄色的土,那上面还泛着暗淡的光。
小孩胖乎乎的小手死死的抓着一个黄色的小金刚,小眼睛眯着,就坐在那几乎和他融为一体的草堆里,嚎啕大哭。他茫然无措,年仅三岁的他,没有什么意识,他只是害怕,身体抖动不停,小嗓子发出一声又一声无助的哭声,眼睛肿的不像话。
刘美华是听到孩童哭声,才寻来的,她拨开半腰高的草堆,就看到了快哭晕过去的小孩。她听着小孩撕心累肺般的哭声,眼眶竞也不自觉的红了,滚烫的泪珠,就那样直直的从她苍老无比的脸庞缓缓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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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美华命苦。这是认识她的人,所给予她的评价。
这个40多岁的女人,浑身上下没有多少肉,满头银丝,晒的干黑的脸,脸上还布满了皱纹,皱纹里夹杂着岁月的痕迹。眼睛很怪异,肿胀的可怕,没有一丝生气,活像个半死人。
1
听别人说过她的事迹,说她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好女孩,吃喝不愁,有人疼有人爱,相貌姣好,学识渊博。只是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一个大学生被骗到这种小地方,以500块钱的金额卖给了一个爱喝酒的小混混。她曾试着逃跑过,只是每次都被丈夫发现,每次的下场都很凄惨残忍。
第一次被发现时,脾气暴躁的丈夫把她绑在破旧木床上,拿起空荡荡的酒瓶子,对着她一顿猛砸,砸出血来了,他也不心疼,一双倒三角眼,流露出怒火和冷意,使人胆战心惊。刘美华哀嚎着求饶,嗓子都哭哑了,一声声的“我不敢了”带着疯狂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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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被发现时,丈夫把她从陈旧的三轮车拖下来,满身戾气,双手爆满青筋,死命的拽着她干枯的头发,十几公里的路,硬是拖着她回家。她下半身以下的地方,保括脚趾头,都是红色的鲜血。
碎小的沙石割破了她的皮肤,泥土从她身上跑过,扬起一阵金黄色的尘土,满天沙尘。
她疼的说不出话来,求饶的声音咽在喉咙里,喘不上气来,豆大的汗珠从她没有任何血色的脸上一滴一滴争先恐后的掉落。她在某一瞬间,觉得她快死了,死神在微笑着看着她,等死神看完这场表演,等他收敛微笑,她就会死。
她绝望不已,试着挣扎摆脱那双捆住自己头发上的手。她向上伸起了手,背对着摸索到那个恶魔的手,指甲狠狠的一掐。没过一会,她就被一脚踢到小路旁边去了,脸上还带着沾染泥土的脚印,又肿又红。
她站不起来,下半身痛到麻木,她无力的往身下一看,大腿内侧,小腿上,脚掌上,还有她看不到的后边,都流着血,血是热的,是混浊的。
她反过身子趴在地上,溢满泪珠的眼睛向四处张望。她看到好多人,每个村民,从她面前走过,有力的充满生气的脚印,印在她面前的泥路上,很深的脚印,她趴在那里,只能看的到脚印。脚印一个个的从远到近,从大到小,从深到浅,从她眼前,越走越远。
她最后看到的,是丈夫灰色麻布长裤下,散发着恶臭的黑色布鞋,她听到丈夫恶狠狠的骂着她“臭婊子”的阴沉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痛感,那是丈夫用脚,使劲踢着她脆弱的的头部。不知是脑袋哪里流血了,鲜血沿着额头,流进眼睛里去了,她入眼之处,一片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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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被发现时,丈夫把她的头按在水里,水声哗啦咕噜着,她的鼻子又酸又苦,眼睛闭着,看不到什么东西,无比漆黑,耳朵都是嗡嗡嗡的声音。
然后是第四次,第五次,无数次…
直到她怀孕时,她放大了无神的双眼,突然就认命了,不再逃跑。
刘美华在她怀孕期间,得到了一丝宁静生活。
她常常蜷缩着身体,窝在残破不堪的房子最偏角里,暗自神伤。她流着泪,想着远方的父母,惦念着远方的好友,思念着远方的爱人,怀念着远方的生活,但那都成了远方。
她精神愈发的不好,再也没说过话。
丈夫是县里出了名的混混,不学无术,只知道喝酒赌博,发酒疯惹事打人。刘美华就是他用赌来的钱买的,这是他最引以自豪的事。他完全没有因为刘美华怀孕了就对她好,哪怕一点都没有。
他照常喝醉酒打她,酒瓶子往她身上砸,烟头往她身上扔,不干活就不给她饭吃。她甚至连一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到冬天,只能裹着灰巴巴的男士外套瑟瑟发抖,但这是她唯一一件保暖的衣物。
刘美华也曾经想过带着她肚子里的那团生命去死,但她不敢,她是个有学识的大学生,她比谁都明白她的孩子是多么无辜的。她在一边忍受着丈夫的毒打,一边忍耐着内心的折磨,每天都在无声的痛苦尖叫。
最后还是生下来了,她一个人。
而她的丈夫就在旁边,冷漠着看她在死神面前表演。
他给他们的孩子起名,叫李泉。没什么蕴意,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好。但即使这样,刘美华的丈夫依旧不待见她,在他不堪的眼里,她就是一个生孩子,干家务的工具,甚至比不上杯里的酒。
她不敢在想着解脱,她有了新的牵挂。她没有任何表情的年轻脸庞,在看到她的儿子时,点起了灿烂的火光,绚丽多彩,那才是一个二十多出头的女生该有的模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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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寒冷的夜里再次传来孩童撕心累肺啼哭的声音,刘美华骤然的睁开眼,用尽所有的力气扑倒了那个醉熏熏的男人。
她满脸狰狞,眼睛红的可怕,双手使命的掐着男人的脖子,像是要把它拧断一般,她失去了所有理智,孩子尖锐的哭声在她耳边萦绕,她不停的流着眼泪,苍白而又绝望的说:
“你够了!你够了!你这个疯子,他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下得了手?怎么下得了手…”
她双唇颤着,泪水打湿了她的睫毛,不听话的往眼眶上涌动。
男人肿红着脸,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他没有力气反抗,只能任由着刘美华掐他的脖子,直到他瞪大了双眼看着刘美华,随后就没有任何知觉了。
刘美华缩回双手,颤抖着起身,看了躺在地上没有呼吸的男人一眼后,嘴里念叨着:
“死了,死了,早该死了,你早该死了…”
随即转身从吱呀作响的破木板床上,抱起三岁的李泉。
李泉的小脸,突然被暗淡的鹅黄色灯光对上,露出在外面的面容,是几道很深的疤痕。额头上一道,右脸上一道,细小的肉往外面翻,及其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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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男人在每次喝完酒的夜晚,用碎掉了的酒瓶子,狠狠的划在他脸上的。小脖子细的可怜,上面是一道一道紫红色印记,那是男人掐的。他无辜的小脸还带着泪痕,扯着并不响亮的嗓子,亮晶晶的泪珠滴个不停。
刘美华把孩子抱在怀里,她轻拍着小孩的背,随后没有半点犹豫的离开了那里。她憔悴的脸上,一片空洞。
站在灯光下,背后就有阴影。刘美华或许很久之前就想亲手了结那个男人了,可她到底还是懦弱,做不出这么大胆的事,但人心是会变的,尤其是心脏满目疮痍的时候。
她松了一口气,觉得解放了,她并不担心有人发现她杀死了她的丈夫,一点都不。男人生性人品脾气都不好,那里的人都对他厌恶至极,是恨不得他早点死,就算有人看见躺在地上没有呼吸的男人,他们也不会做什么,连帮忙收尸这种事都不会,会做的,可能是看着男人慢慢腐烂。人性如此。
3、
前面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公路,街道上车辆穿梭,行人往来不断,个个都面带微笑,从远处看,显的特别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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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美华蹲抱着小李泉,无力的看着外面的看似熟悉却异常陌生的世界,她被隔绝在了外面。天空蓝的清澈,白云软的膨胀,连阳光都暖的不像话。这样往上一看,好像和二十岁那年的天空没什么区别。可她却在发抖,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离那个她所向往的世界,越来越远了,她掉着咸涩的泪,无声的哽咽。
她穿着寒酸的衣裳,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都是乌青色的伤口,一双大眼睛染上了绝望的光。怀里的小孩挣扎着跳到地上,他只会说两个字,妈妈。
刘美华伸手摸摸了李泉的脸,手掌覆上了他的伤疤,掌心下是一条凸起的红色疤痕,是带着温热的触感。他们蹲在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维持着的动作看起来很怪异。
对面一辆廉价的白色面包车上,坐着三个男人,男人们光着上半身,肥肉堆积在一起,一层层的压在白花花的肚子上,油腻的可怕。其中一个光头男人,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刘美华,他眼睛眯成一条缝,露着凶狠的光。
他不怀好意的笑着,向身旁两个同伴指了指对面。同伴们斜视着看过去,没几秒就锁定了他们共同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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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太瘦了,卖不了多少个钱,但是小孩子的器官,可得值不少钱啊。”
光头男人一手指着小李泉,一手摸着下巴,略微沉思了一下,对着右边的一个同伙投去了一个眼神,同伙立马领意,拉下车门就向刘美华的方向走了过去。
刘美华摸着李泉的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眶一阵通红,她突然埋下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目光下的未来是一片漆黑。小李泉的眼睛很像她,此刻睁着湿漉漉的眼眸看着刘美华,她知道他饿了,可她身无分文,没有半点办法,她没说话,两个人,大人小孩,在无声对视。
而此时,一道肥大的身影笼罩住了角落里细小的光,刘美华抬头,不解的看着面前的男人。男人身材臃肿,脸上挂着憨笑,狭小的眼里却闪着精光,他摸了摸灰色裤子里的布兜,掏出五块钱,扔在了刘美华面前,随后径直的离开了,没有开口说半句话。
刘美华拿起皱巴巴的钱,突然咧开嘴笑的跟个孩子一样,泪珠却一个劲的啪啪往下掉。她直起身子,没去思考为什么会有人突然给她钱,可能潜意识里,只是认为这是别人的施舍,根本不会想到,这五块钱,沾着剧毒,散发着绿光,下一秒,就可以把她啃噬的一丝不剩!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她以为她遇到了好人,她感动不已。
“站在这里不要动,妈妈去给你买吃的。”她小声的对李泉说着,随后把他拉着坐下来了,她不敢带着李泉去买东西,她怕李泉的模样吓到别人,她害怕别人用怪异的眼光看她的孩子。
说完之后,她便向着十步之远的小面摊走去,走一步回头看一眼,走一步就要看一眼,生怕他不见了,最后一个转身之际,她只看到了一辆破旧的白色面包车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灰色的沙尘呛的她一阵猛咳,像死神向她扔来的渔网,让人感到窒息。尘土退散之后,在望向角落那里,已经看不到李泉小小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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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滞了一会,大脑突然炸成无数碎片一般,密密麻麻的痛感涌上了全身,她发了疯似的想要追上那辆面包车,扯着嗓子大声的喊着“泉子啊,回来,不能上去的,不能上去的啊!”
她没跑几步就摔倒了,脸朝着泥路上狠狠的一对照,再抬起头来,已经是满脸血了,但她好像不会痛一样,依旧往前面跑,发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惨烈绝望,没人上去帮她,也没人敢上去扶她,询问发生了什么,在路人的眼里,那个披头散发,满面鲜血的女人,她此刻的所有行为都像一个疯子,像一个精神病者,他们都默默的远离她,生怕沾染上任何一丝她呼吸过的空气。
没人管她,没人帮她,她追不上那辆车了,两条瘦弱的腿又怎么跑的过四个轮子的东西,她重重的趴在泥路上,脸颊贴着地面,一阵滚烫。她在哭泣,泪水源源不断的从她眼里跑出来,面容上都是灰色小沙子,还染着红色的血。
她的嘴巴磕破了,鲜血直流,她却不在乎,一个劲的说着,不能上去,不能上去。她喃喃的说着,心脏跳的很快,也疼的厉害。她闭上眼睛,浮现出眼前的场景是二十岁时正值美好年华的她,那时刚大学毕业的她,满怀憧憬准备大显身手的她。有梦想有远方,有想照顾的人,有想回报的人,却因为误信人心,上了黑车,走上了一条狼籍不堪的路,她的人生,因为人贩子,毁于一旦。
刘美华哭累了,闭上眼睛没一会就又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候了,夕阳无限好,美的不可一世,周围的景色都镶嵌上了一道淡黄色的金光,闪闪发亮着。刘美华哑着喉咙,发不出什么声响,只是她的眼睛很悲伤,晶莹的泪珠写满了故事,但没人去理会这些。她走的很慢,不再发疯一样的跑,黄昏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她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迈的极深。
此后的岁月里,刘美华就守在那个当初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仿佛扎了根一样的守候在那里。她二十多岁,看起来却老态龙钟,面容土色,头发稀疏还染着白丝,身子是弯的,直不起来。
她蹲在那里,注视着过往的行人,有人给她扔钱,她缩着手去拿,但常常没过一会,就被其他乞丐抢去。她也不在意,就像她常常因为不换地方而被城管打成死狗一样,她都不在意。她唯一在意的,是那辆白色面包车上的那个面容丑陋的小孩,那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往后常常在梦里勾勒出李泉长大的模样,然后泪水打湿了眼眶,她睁开眼时,梦影就化作泡沫一样,碎掉了。
4、
刘美华守了二十多年,她的所有岁月,都窝在那个没有光的角落里。
偏僻小路两旁是一排排大树,叶子在逐渐泛黄,偶尔几阵风吹过,树叶摇摇晃晃,怕熬不过几阵风了。孩子啼哭的声音是让人心烦的,而现在,那声音却在寂静无人的小路里传出来。
刘美华站在身穿嫩绿色棉袄的小孩面前,他哭的很难过,让人心疼。刘美华伸手抱起了他,小声询问他叫什么,她的声音嘶哑的可怕,几乎听不出她在说什么,她痴痴的笑着,没过一会,又低喃地说:
“不知道吗,那就叫泉子,就叫泉子好了。”
她轻拍着男孩的背,小孩哭累了,趴在她肩上沉沉的睡了过去。她突然扬起了微笑,脸上的皱纹凸起,有点恐怖,她嘴里念叨着,回家了,回家了。
刘美华弯着身子,抱着小孩走的很小心,她怕摔到了怀里的孩子。晚间的风有点冰凉,刘美华裹紧了酸黑的衣服,把泉子的脸捂的很严实。县城里的路灯是暖黄色的,投射在刘美华身上,荡漾出一道看起来很温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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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过一家较小的店面时,她往里面一瞅,里面围坐着很多客人,大家有说有笑的,却突然被一则新闻报道吸引了视线:
近日,我县警察已全部抓获拐卖儿童犯罪团伙,被拐卖的儿童有33个,已获救32个,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目前,已发动全城人民积极寻找,请大家多多留意身旁的人,有看到可疑人物,即时报警。随后发布寻找小男孩的照片…
刘美华肿胀的眼睛看向电视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小男孩露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两颗小虎牙扬着,还有一个淡淡的酒窝,无比可爱,穿着的绿色棉袄,使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富有生机。她视线往下看,怀里的小孩睡的很安稳,均匀的呼吸声呼呼的响着。小脸虽然沾着灰,但还是能分辨的出,这张脸,和她在电视上所看到的脸,是一模一样的。
刘美华微笑着,笑容有点渗人。她自顾自的迈起了步伐,走的很慢。她眯着眼,眼里闪着恶魔般的光。
“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截至2018年9月15日,“团圆”系统共发布儿童走失信息3419条,找回3367名儿童,找回率为98.4%,其中解救被拐儿童53名,遇害43名,未找回52名。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