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能只有斤斤计较的油盐酱醋,有更多的美好应该被记忆。
这是我创办爱情循环餐厅的初衷。
那时候父母天天要我省钱。
“不要什么都买贵的。”
“买一个差不多的就行。”
“贵的不一定好,便宜的不一定不好。”
他们总是斤斤计较,好像什么事情都能拿钱来衡量一样,在他们的生活中,仿佛一切也都按照钱来衡量。谁家的孩子脑子真好使,挣了多少钱;谁家的媳妇真会过日子,从来不多花一分钱。这符合大家的生活习惯、符合大家的辈辈相传的价值、符合大家的道德观念。
那一年,我二十八岁,工作五年,是一个小公司的程序员。程序员在当时是一个新兴职业,也是高级知识分子和高收入的象征,我那时候一年挣的钱等于父母十年挣的钱的总和还要多。
我总觉得父母老一辈的思想太老旧,钱是挣出来的,不是攒出来的。我总给他们讲一个简单的道理,如果一年只挣一万块钱,不吃不喝也就最多能省下一万块钱;如果一年挣三万块钱,花两万还能剩下一万呢。何况,就算是一年只挣一万块,该花的钱还是要花的。
那一年,是一九九八年。
那一年在中国南方的长江流域发生了特大洪水,电视上、报纸上、各种媒体上都是铺天盖地的报道,报道人民子弟兵的英勇奋斗,党和国家面对洪水灾害的决心和信心。公司和街道到处设置捐款箱,对捐款的人发奖状奖励,进行媒体公开报道。全民族的感情被维系在一条线上,大家空前的团结一致,全民全军众志成城终于击退了洪水。
在一个小范围校友聚会上,偶然遇见一个当时在前线报道防洪抗灾的记者吴强国。他个子不高,身体略胖,脸上时刻定个着一种似笑不笑的表情。这种表情可以随时在微笑和训斥之间随意切换,可见他也是见过无数场面,经历过无数人的人。我对这样的人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没有好感,负面的感觉居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天南地北的胡侃乱说,他有些喝多了。
“你们想不想知道在抗灾前线的情况是什么样的?”,他红着脸故意小声悄悄的问。
“是什么样的?”,我们伸着脖子配合的低声问他。
“给你们看点电视上看不到的,来来来”,他向我们摆摆手,我们都像鹅一样的伸长了脖子看着他。他小心翼翼的从包里掏出来了一个装了照片的信封,回头看看服务员没有进来,他悄悄地走到门口,把门关上,关门前还把头伸到门外走廊看了看。他从里面上了锁,回来才把信封放到桌子上,一只手指着桌子上的信封一边一脸严肃的说:“第一,胆小的不要看。第二,看过之后不要说,要和媒体报道保持一致。第三,建议吃完饭之后看。”,他说完狡猾的微微一笑,坐在凳子上叼上了一根烟。
我们都好奇的伸过头和手,像吃食的鸡一样焦急的围了上去。大家你一张,我一张的拿上照片,桌子上还有一些放在信封里。
在我还没来得及看的时候,王占全已经双手捂着嘴吐了一手,后来他干脆直接吐在了地上,吴强国依然自顾自的抽着烟,我放下手中的照片去拍拍王占全的后背,希望他能舒服一点。王占全是我大学的同学和室友,后来成了我的合伙人。他个子一米八左右,但是身体很瘦,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就说他,来一阵大风就可能把他给刮到天上去。我和他在上学的时候关系并不算好,也不算坏,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毕业后却经常在各个场合的聚会上遇见。
我还没回过神来,另外有两个人也呕吐的捂着嘴去厕所了。还有几个强装镇定的坐着一动不动,他们眉头紧锁,面部表情上已经看出来了他们仿佛承受者某种非人的痛苦。吴强国又狡猾的笑了笑,他满脸的得意,仿佛是在说你们这些黄毛孩子,哪有我这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见识这么广,抗压能力这么强。
“我说过,胆小的不要看,你们还是太单纯,太年轻。”,他的话还没说完,又有一个人捂着嘴去厕所了,他显得更为得意。
我低下头拿起刚刚放到桌子上的照片,边看照片变用手拍王占全的后背,他已经慢慢的站起来出门去厕所的方向了。
我手里拿到的照片上是漂浮在一处院落水上的三具尸体,两大一小。院子只能通过正屋的房顶和周围的高树判断,周围的墙已经都倒塌了。可能因为是浸泡时间长的缘故,三具尸体都已经发胖发白,像是鼓起来的青蛙的肚皮,衣服大部分都已经脱落了。我看完喉咙一紧,胃里有些翻江倒海把食物送了上来。我又拿过来王占全看的照片。照片上是横七竖八的几十人躺在一个坑里,有的趴着有的仰着,旁边有人穿着白色的衣服背着消毒液的人在消毒,仔细看有一个人的身体上仿佛是生出了蛆,有一个人的头好像是和身体已经脱离了。我也没忍住,捂着嘴去了厕所,我把那天吃的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还仿佛把几十年在胃里积蓄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今天的酒是什么酒啊?酒劲真大”,等我们慢慢缓过神,我们缓缓的跟吴强国说。
“还嘴硬,你们啊”,他有些像老大哥一样的用手指头指指我们说,“你们还是经历的事情太少。关于部队官兵的事情,我就不跟你们说了。就在你们的脑海里保持一个美好的世界吧。”,他得意的说。
别的照片我没敢再看,那天我不知道怎么回家的,我还记得我吐完之后手一直抖。
那天夜里,彻夜无眠,这是我记忆深刻的事情,哪怕到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记得非常清楚。
那天晚上,那两张照片一直在我的脑海里从未离去,它们甚至越来越清晰。
第一张照片上的人是一家三口吗?第二张照片上的人是什么关系?是邻居还是亲属关系?
钱在他们的生活和生命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钱对生活的影响和分量又有多少呢?是不是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重要?但是,有一些事情对我的记忆来说的却是永恒的,比如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到现在依然记忆深刻。
那段时间,我和吕燕池正在热恋之中。
吕燕池是公司的前台,她年龄比我小三岁。身高一米七,身材前凸后翘,脸蛋姣好,留着一个长长的辫子,按照现在的流行语,应该叫宅男女神。我每次走到前台都会忍不住的多看她几眼,作为一个闷骚的技术男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专门为她写了一个“病毒”弹窗程序。在网管请假的一天,我偷偷的把程序安装到了她的电脑上,又制造了恰巧“偶遇”,帮她轻易的解决了问题。
“请我吃饭吧?”,解决完问题我假装冷静心扑通扑通跳的对她说。
“行。”,她干脆的答应到。
她的嗓音真好听,我有些陶醉的感觉。
等她知道那个病毒是我为她定制的时候,我们已经订婚了。
那天晚上,我左思右想,也许能够让我们每一个人记忆长远的感情应该是爱情,爱情也许才是人类永恒的主题。虽然人类存在了那么多年,生活环境改变了,但是爱情却经久流传,并且越来越显得珍贵。
第二天,我和吕燕池沟通辞职的事情。她过来摸了摸我的脑袋,皱着眉头问:“思苍,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没发烧”,我笑着挪开她放在我额头上的手。
“那你说什么胡话?”,她有些疑惑的问。
“我没说胡话,我想开一家餐厅。”,我说。
“我看你真是发烧了!”,她有些焦急,声音有点高的说。
“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那是我第一次跟她强硬的说话,我大声的说。
吕燕池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在之后的一两个月里,她都没有再主动找过我。在那段时间里,我几乎每天向奴仆一样的赔礼道歉,献殷勤,买礼物。我相信这样才是我心中期待的爱情,它值得我这么做,吕燕池也值得这样的爱情。
“你因为这件事情凶我,我对你不放心,不知道以后你还会因为别的事情就把我给抛弃了”,她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
“除了这件事情之外,我所有的事情都答应你。”,我握着她的手。
现在想来,我都不确定当时是什么原因让我有了那种的坚持和坚定。
“你一直都没有听我说我的想法,就不支持我。”,我有些怨怒道。
“不用说了。不过,我想清楚了。你的事情以后你自己做主。”我听上去不是气话,也松了一口气。
“谢谢老婆大人。我已经计算过了,我的钱还够维持几年的花销的。我就折腾几年。如果我实在不是这块料,我立马关门滚回公司上班养家。”。
吕燕池不置可否。
也许她已经意识到了,我们的未来可能并不会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