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说喜欢你
1
对于这样一个没人理睬的结局到底只能靠自己，叶秋找姑爷取出了他高一打暑假工时存在那里的钱，只有一千块，虽然不多但也勉强可以让这个小手术进行下去，他没有更多钱去做烤瓷牙，只能让医生用廉价的树脂材料进行填充，做完后也勉强像个样儿了，至少在未来的两三年内该不会脱落——当然是不能再吃硬的东西了。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终于可以在人群中敞开笑容了，不用再有所顾忌。
2
“总要好好过的……”
不是吗？
一切都会过去，你总会遇到爱你的人，振作起来且不要放弃希望！
3
“嘿，你最近在做啥呢？都没怎么看到你。”
叶秋刚从外面回来就被王宇逮了个正着，他从宿舍门口探进个头来，直盯着叶秋瞧觑，像只满腹狐疑的猫。
“我……我在食堂做兼职呢。”
叶秋耸耸肩，答道。
“早晨五点过就要去，一直做到上早课，晚上还得去，也得忙到晚休才能回来。”
“喔，好吧……都没人陪我打球了。”
王宇叹口气，拨弄了下身上湿透的球衫，失落地转身走了。
看样子他是才打球回来的。
叶秋望着王宇离去的背影有些失神，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女孩子的身影。
叶秋的工作正是那个女孩介绍的，是在二食堂二楼早点铺帮忙，由于是卖早点因此上班时间肯定是晚不得的，所以叶秋每天晚上都会提前定好闹钟，第二天五点钟就起床，然后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穿衣、洗漱，再蹑手蹑脚地去楼下值班室叫醒宿管阿姨。第一天的时候那阿姨十分诧异，她完全想不到怎么会有人这么早就起床要出去呢，叶秋只回答说是要去食堂做兼职，阿姨也没多问，等到第二天他再下楼的时候就发现楼下的大门已经早早地打开了。
每天都是如此，叶秋每天都早早地就推开最外面的那扇大铁门，然后抬脚迈进冬意阑珊的空气里，虽然还有些冷，走进风里的时候仍然有调皮的冷气总爱乱窜钻进脖子里，冻得人直打哆嗦，但叶秋一想到那个女孩好像也就不怎么冷了。
因为那个女孩现在是他的同事了，他们可以在一起上班，一起看见彼此，一起度过那些辛苦却倍感充实的时光，当然叶秋还会感觉到一点点的幸运。
那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江蓉。
江蓉就在叶秋隔壁厨房工作，是负责打卡接单的，她总爱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从脖子到脚，跟瀑布似的，翩翩地，又像只白色的蝴蝶，即使系着围腰依旧不失那一份优雅，面对客人的时候她总是怀着甜甜的微笑，笑起来，就会看到那两只大大的漂亮的眼睛变得水灵灵的，像是会说话一样，又如同可人的黑色宝石惹人怜惜。
哦——这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当然会有许多男孩偷偷看她了，比如叶秋就是，但他却只能从一旁看见她的侧面，女孩在隔壁，隔着一层覆满了蒸汽和雾水的玻璃，有些远，叶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是有多羡慕那些可以正面瞧见女孩的男孩们啊，他有时甚至在想，要是自己没在这隔壁厨房工作，而是作为一个前来订餐的同学的话，那大概就能见着女孩的正面了吧！
“那她会不会也对着我笑哩？就像对其他人那样。”
有时叶秋在偷偷看她的时候心里就会这样想着，他可不能多看，因为到忙的时候铺子里实在太忙了，忙到他根本没有一点儿可喘息的时间，更别说去偷瞧一个人。每快到上早课的时候，赶着去教室的同学们就会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从小小的窗口望出去就是一重接过一重在不断攒动的人头，忙起来的时候叶秋总是恨不得自己长出三头六臂来，可以边刷卡，一边拿着油条包子一边给同学端豆浆。
当忙完一天的事儿了在临近下班的时候周围餐铺的叔叔阿姨们就会聚在一起进行晚餐啦，但是有时女孩会晚一些才忙完，叶秋这里又要收得早一些，所以好多次，叶秋都故意吃得很慢，一直等到女孩也忙完坐下来就餐。
但叶秋还是不大敢看她，女孩很高——虽然身高叶秋也是和她差不多，但男生向来都不是和女生为同一标准的——这在年轻男女之间几乎就是公认的定论，身材矮小的男生无疑会在求爱的旅途中遇上更多舛难。大概女孩子是会很在意这项指标的吧！叶秋想起了上次江蓉说过的那句话：“能冒昧地问下，你的……身高多少吗？”……
要是，再高一点就好了，一点点就好……
那样自己就能自信地面对她，面对自己心仪的女孩子，也许那样……她就会注意到你，注意到你一直在偷偷看她。
要是真那样，叶秋想自己一定会大胆地站在她的面前，大声对她说：我喜欢你！
4
叶秋还是自卑，而这种自卑让他把喜欢埋在了心里，久久不说，也就久久无人知晓。
但是也并不代表他什么都没有做。
偶有的一天夜晚，刚下班，江蓉没吃饭就换好衣服要走。
“小蓉，怎么不吃饭啊，吃完饭再走啊。”
厨房的阿姨亲切地叫道。
“不了，阿姨，我还有事得赶回宿舍，待会随便吃点东西就好了，别担心。”
是江蓉清脆的回答。叶秋正坐在饭桌前拿起筷子，一听到声音便赶紧回头瞧看，正好看见她背着包准备离去，眼看着江蓉就要走远了，这下叶秋饭也不吃了，他赶忙放下筷子，跟旁边的餐铺大叔说了句“叔叔，你们先吃，我马上回来”，就起身跑开了。
“咦？怎么……”
一旁的大叔正感诧异，刚想起身追问却被坐在对面的另一个稍年长一些的大叔拦下了。
他摆摆手，说了声“让他去吧”，又朝着叶秋跑去的方向看了一下，嘴里含着莫名的笑，便低头开始吃起菜来，不再说话了。
江蓉走得好快，叶秋一直跑到底楼出口处才追上她，他气喘吁吁，江蓉惊讶地看着他。
“你怎么出来了，有事吗？”
“你不吃饭吗？”
“我上班前已经吃过了，回寝室还有事，你快回去吃吧。”
“喔……这个给你。”
叶秋从怀里掏出了一对儿被小心叠放整齐的袖套，上面用彩色的丝线绣着好看的边纹，细细看去，是两朵粉红色的牡丹。
“这是今天我去后街细细挑选的……一直在餐铺前台工作，会把袖子弄脏的……”
“送给你……”
叶秋把那块嵌着漂亮花纹的袖套递给江蓉，黑色的眼睛第一次正面看她。江蓉微微一愣，收下了，随后是可人的笑，正如那在夜色中娇艳绽放的牡丹花纹一样。
“这花的图案真好看……谢谢你！”好似所有的空气都在此刻褪去了冰冷，只因这充满善意和温暖的笑容。
又是一次离去，女孩走了，但和上次不同，这次叶秋很开心，即使眼睛里凝望的那个人已经走远了，但他还是呆呆地站在路灯下，橘黄色的灯光暖洋洋地洒在脸上，拂过两颊的空气好像也带来了汩汩暖流，滋润了脸颊，渗透进心里，连带着心里空落落的那一块儿也被撑得满满的了——再不会多想，只因有了期待，心怀这种期待的时候好像做所有的事都会充满动力，就好像春天里冰雪消融时土壤欢快地发着芽，四处都渗透出生命的气息，以期长出绿色的果实来，简单，不复杂。
叶秋送出了礼物，收到了女孩的笑容，他已经满足了。
次日叶秋早早地便起了床，和往日一样迈步在通往二食堂的小道上。从宿舍去到食堂需要穿过一条清幽的林间小径，早晨天还未亮，这里很少人，深幽的小径四周被树林包裹，倒是显得比往日更加冷清了些，也许是因为天阴的缘故，远方东边的天空仍然笼罩在一片晦暗中，连带着大地也陷入了漆黑的沉睡。
叶秋踱步来到了二食堂，一辆白色小货车停在楼下，厨房大哥正站在货仓内忙着卸货，满头大汗地。楼上略亮着些微弱的灯光，能隐约听到开水在锅里沸腾滚动的声音，淡淡的白色蒸汽从楼里往外飘出，又慢慢散了，融入到漆黑的空气中消失不见。叶秋径直上了楼，时间还很早，几个穿着工作服的阿姨趁着货还没送上来的闲暇坐在大厅的餐桌上聊着天，其中一个见到叶秋上来了便叫住了他：
“小秋，今天咋来这么早啊？”
“……哦，今天起得早就过来了，阿姨，您也挺早的嘛。”
叶秋笑了一下，答道。他今天的确是起得挺早的，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何会起得这样早，而且昨晚也是很晚才睡着的诶。
叶秋一下子并没想明白答案，正巧这时候送货的大哥把材料运上来了，大家伙便纷纷散了，陆续走进厨房，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叫住他的那个阿姨叶秋认识，五十多岁的年纪，在这儿已经工作好几年了，人亲切，对待叶秋也很好，在叶秋刚进来的时候她还给讲了好多需要注意的东西，当时叶秋啥也不懂，甚至连工资的问题都没找老板谈过就愣头愣脑地做了大半周，他想自己初来乍到的一来就找老板谈工资不好，总要做出点成绩以后才好和老板说话吧，可阿姨却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对他说：“小秋啊，工资的事情你要趁早和老板说清楚，不然后面理不清。”叶秋却在想老板大叔挺好的一人啊，应该不会不认账吧，记得刚来的第一天那大叔就跟他说过：“这里你想吃什么直接拿就是，就把这里当家一样，没事的时候都可以过来玩哈。”
嘿，多么好的一个大叔呦，虽然觉得他并不像阿姨说的那样，但叶秋还是很感谢阿姨，因为她也是出于好心。
“小秋，快进来打豆浆啦。”阿姨又在里头吆喝了。
“哎，来啰！”
听到呼喊叶秋赶紧跑进去，路过隔壁餐铺的时候他忽然下意识地往里望了望——忙碌的人群里，几个阿姨在张罗着煮豆浆，宽大的白色滤布上冒着腾腾的热气；厨师大叔在灶台上切着待会儿要用到的食材，“噔噔噔”菜刀敲打在砧板上的声响震得整个桌台都在颤动；锅里发出沸水翻滚的声音……
没有找到想找的人。
叶秋收回眼角的一抹失望，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换好衣服，戴上手套和口罩，等待他去做的事还有很多……
时间在一次次刷卡的滴滴声和“同学，请问吃点什么？”的询问声中悄然溜走，来往的人们渐渐少了，可隔壁那个让叶秋左思右盼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叶秋抹开袖子看了下手表，已经九点。
快到上午前课的时间了，叶秋换了衣服背上包，跟老板大叔打了个招呼，随意在台上端了一杯豆浆，又拿了两馒头，便走了。
路过隔壁餐铺窗口的时候他还是停了下来。
“阿姨，江蓉今天怎么没来上班啊？”
“喔……她不上早班了，要中午和晚上才会过来，哈——”
守在窗口的阿姨听到问话便探出半个头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答道，说完后又把头缩了回去，双手无力地摊在刷卡器上，满脸的睡意。
“喔——，谢谢……”
叶秋只来得及“喔”了一声，随后的“谢谢”也不知道阿姨有没有听到。
注定是要错开的，因为叶秋前天晚上才跟老板大叔说想要取消掉中午和傍晚的工时，他报名参加了运动会，晚上得参加训练，中午时间又太短了。
叶秋想老板应该是能很快同意的，毕竟自己这半个多月来一直都是勤勤恳恳地上班，每天工作的时间都快有七八个小时了，对于一个还在读书的学生而言，要挤出更多的时间把一个兼职当成全职去工作实在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叶秋也发现自己近来的黑眼圈好像是越来越重了，上课时也老打瞌睡，他想正好趁着这次运动会的契机和老板说清楚，也让自己能够好好休息一下。
但是一个已经习惯了你无条件付出的人又怎么会甘心突然失去你的一切呢？当好有了一种惯性就会被人当做理所应当，你的付出或许也早就成为了那人内定的私有财产。反正那个老板是犹豫了好久才作答应的，至于工资？哦，工资的事叶秋也是那时才想起跟他讲清，老板说：“喔，工资啊？我也不知道他们是给的多少诶，一个月五百你看怎么样嘛。”老板一边晃着头一边打着哈哈，看似随意地回了一下，便俯身把才放到这儿的一个铝锅盖子又放回了先前的那个台上，看似很忙的样子。
一个月五百，每天十六块，一天八小时每小时两块。那晚叶秋悻悻回了头，也许真如阿姨说的那样，这些东西是应该早说清楚的，你想的善良想得天真也许别人不过是在伪善的背后藏着一副资本家压榨私利的丑恶嘴脸罢了。
有做过兼职的朋友跟叶秋说：“哪有学生做的兼职是按月结的喔？那老板就是看你做事肯干想把你一整天都栓在那儿。”
也确实是感觉付出的时间成本有些太多了，有时明明是餐铺里没什么事儿大叔也不让走，按他的话来说就是“没事的时候都可以过来玩”，其实也就是帮他看铺子罢了。叶秋很惊讶有个做过兼职的朋友跟他说的话：
“当天做当天就有工资，你做了几个小时都会记在小本上，多劳多得。”
“都是日结吗？”
“对啊。”
“那……那个老板还说他也不清楚，也没跟我提过可日结的事儿。”
“因为你傻啊，月结可比按小时计薪灵活多了，他想让你做你就得做，工资还是固定的，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说好听是叫你来玩，说难听就是让你来当苦力，还有一个小时才两块，你也不算算，这白给我都懒得要。”
……
大概是这样子吧，叶秋总算是看明白了，进入大学的这第一次兼职无疑已经让他见识到了很多东西，那些好的或者是不好的，那些躲藏在阳光和笑容后面，冷冰冰刺目的暗，他总算是有了第一次的体会。
5
要参加春季运动会了，天气也变得暖和起来。叶秋再没那么多时间去食堂工作了，他想着自己前大半月每天都做了近八个小时，即使是现在每天也会早早地五点半就起床去忙完早餐铺最忙的时间，老板应该不会说什么的吧——至少自己做的这些工作是对得起得到的这点工资的。
当然这只是叶秋以为的。
在叶秋减少工作时间后老板又招了一个男生，高高大大的，但只做了不到一周便被辞退了，老板说：他动作太慢，块头又大，占地方。叶秋并没说什么，他觉得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足够了。老板最后给了那个男生一百块钱，和叶秋刚来这里上班时第一周得到的工资是一样的。
每一天，叶秋在早晨五点半就起床，去餐铺忙完最繁忙的早晨，等到太阳升至高高的天空的时候他又得马不停蹄地赶去教室，随手拽过两个馒头拎着杯豆浆就窜到了拥挤的人流里，往往是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跟阿姨说，等到日落西斜，他又得赶往操场参加训练了，也常是上课的书本都未来得及放便一同拎去了操场。走出寝室时倾洒的晨光一天天变得更亮了些，操场上踩过的夕阳余晖也在一次次变得鲜明。也越来越忙了……
晚上翻空间的时候看到了江蓉在午时拍下的外照，心中顿时涌出些疑惑。
“你没有在那里做了吗？”
叶秋在暗淡光线笼罩的手机屏幕上轻轻敲打，在那张照片的下方留言。
只不多一会儿就有了回应，界面右下角出现了一个红色的“1”：
“早就没做了，你还在做吗？”
打开，留言下正是江蓉的回复。
叶秋没有再回应，他关上了手机，仰头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室友的鼾声微微响起，是有些使人烦躁的嗡嗡声——
但好像戴上耳机也就没那么躁了。
在黑暗里听歌，闭目是漆黑，睁眼也是漆黑，睁不睁开眼睛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了，但是有一点不同，视觉上的黑暗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听觉的延伸，闭上眼睛的时候，那些夜里最细小的声音仿佛都拥有了生命的活力，正在深邃的黑暗中翩翩起舞，宛若精灵……
清风拂过沙石在它的耳边轻轻呢喃，叶子亲吻大地也只会发生在多情的夜晚……
戴上耳机哦——便可去追寻梦里向往的旋律，追寻梦中最爱的她。
那些睡前曾仔细聆听过的精灵都会在入睡以后悉数来到你的梦里，那些耳机里的旋律又或是来自夜晚星空的私语……
所以耳机对于叶秋来说总是常不离手的，每一次熄了灯，爬上床，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耳机线孔，插好，闭目躺下，在一片遐思中慢慢沉睡，睁开眼睛又会是新的一天。
并不知有多少人会在夜里听歌，丢掉手机，熄掉屏幕，至少叶秋是常这么做的，他时常会在戴上耳机和丢掉耳机之间来回切换，当窗外起风的时候他会把耳机取下，细细听着窗外的风语，猜想着微风拂过草木摩挲着地上沙石的样子，当窗外陷入寂静视线和听觉都陷入一片空无的时候，他就又会戴起耳机来，跟随轻轻的旋律到梦里去寻觅与这空无不同的视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