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突然迷上了打鱼。用一张渔网撒向水里,沉入水底之后再拉着线头把渔网收上来。你肯定见过,有河的地方,这是很好的捕鱼之道。
然而我家住在山区,仅有的几条小河像小溪一样最深处不足1米,而且到处是碎石、杂草、死掉的小动物和乱七八糟的树枝,各种生活垃圾,哪里还有鱼能活下来呢?
多年前河里有很多鲤鱼和鲫鱼,它们大的有三根手指那么大,小的就很小,小得还不如蝌蚪,偶尔还有泥鳅。只是我们一般捕鱼都不用渔网,他们用电电鱼,或者截断水源,把河里的水排干,那条像小溪一样的河水干了之后,鱼便被大家争先恐后的抢走了。这样三番五次的折腾,小河里再也没有鱼了,不要说打鱼,就是用电击,用药毒,鱼横竖是像绝种一样的没有了。
小河再也没有鱼可以捞了,这是人所共知的事,然而父亲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些事。他根本不在乎,可是这不可能啊?他从没离开过村庄,难道他不知道世界早就不一样了吗?他每天都出门经过那些山和水,他能看见的呀!我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就算钓鱼是一种业余爱好,然而打鱼?好吧,打鱼也是一种爱好,可是我们这里河水都快干了,成堆的垃圾向小山包一样随处可见,怎么还会有鱼?根本没有鱼啊,父亲全然不顾家人的反对,他拖人从外地带回一张渔网,毅然地开始了自己的打鱼生活。父亲真是一如既往的执拗,难以捉摸。
亲戚和朋友之中有些人很关心我父亲,他们分批来我家问长问短,试图了解情况,说服父亲不要一意孤行。然而父亲一个字也不说,他让那些客人抽烟,喝茶,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都觉得我父亲变了,他们曾经有说有笑,喝酒聊天,可如今,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父亲像是换了一个人。总之,谁也改变不了父亲,我和母亲尽管心里着急,也只有一声叹息,毫无办法。
在那以后父亲每天只有一件事就是打鱼。他一大早就出发了,天黑才回来。父亲本来不爱说话,从此以后是更加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那些根本就没有鱼的小河里撒网,在河的尽头处有一处较深的地方,就见他在那里撒了一次又一次,收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没有鱼,偶尔捞到一些瓶瓶罐罐的垃圾,他用一个很大的蛇皮袋把这些垃圾装回来,堆在自家院子里,积累多了我和母亲就叫人拉走,父亲也并不反对。
父亲从不和人分享他打鱼的事情,外人根本无法理解,这急坏了我的母亲。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因为家里的农活就靠她和我来完成,我非常担心她的身体。我在县里还有一份工作,每天下班后回家看见母亲忙里忙外,看着父亲每天不言不语地在小河里日嗮雨淋,看着父亲和母亲越发苍老的面容,我甚是焦虑。这个家以后怎么办呢?我还有一个上学的妹妹,她还小,对家里的变化似懂非懂,然而我和妹妹不一样,我已经是大人了,我意识到这个家的有些大事情和我的关系,一有什么事情,曾经一家人的眼睛都盯着父亲。而现在,我们怎么办呢?假如父亲从此就这样老去,这个家的未来在哪里?
每到傍晚,父亲从山里回到家,我怔怔地望着他,那怡然自得的表情,从容不迫的身影,好像世界对他而言已经归于平静。他再也不发怒再也不和母亲为了一些琐碎而争吵,酒也喝得比以前少了,他好像实现某种和谐和自在,不再是那个用怒气来掩饰脆弱,用烟酒来麻醉自我的男人了,父亲给我一种在云端的感觉,看得见,摸不着。
我经常看不懂这个世界,恰如我不懂父亲。然而经过这件事,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更加糊涂,我说不清,一种不可遏制的念头从心里产生,我想过一种不那么平常的生活,然而不知落脚何处。
我于是辞去了县里的工作回到家。我家屋后有一片菜地,我把那些菜全部收了,我要挖一个鱼塘,我想养鱼。我和母亲一起做一些我曾经很讨厌的农活,我每天和太阳一道起来,天黑才回家,有时候在田间和地里做事,更多的时候只是在山里瞎转悠,什么也没做,我的发小有时候从县城回来看我,他们说我变了,他们说我像极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