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月
一粒玉米从老农手掌里滑落
逃离了干涩和温热
一头扎进锄头的利刃下
因为老玉米坚信
泥土里不光是坟墓
还是故乡
像做了一个梦
玉米带着故事重新面世
它不想逃离泥土和老农
它的前世是他的今生
土地汗水和锄头喂养它
它探出两片叶子的脑袋
努力向天空擎着
嫩白的根茎纤弱地依附着泥土
土地、玉米和老农
是今世最亲密的伙伴
（二）十月
老玉米记得
每年十月
女儿都来帮老农收割玉米
老农有儿子也娶了媳妇
媳妇掳了儿子去广州打工
三年了也没回家
他们根本不识地畔
女儿掂着丰收了的玉米感叹
旱天薄地
玉米怎么就能长这么好
老农笑眯眯地
玉米能自救
它从心里抽出的叶子卷成小水桶
晚上收集露水流入根底
根就努力地往地里钻
根深而叶茂
女儿的记忆里有个画面
清晨
每株玉米的根底都是润湿的
她敬畏每一株自强不息的玉米
老农俨然一株老玉米
只是他就这一世了
而他的玉米每年都会种
（三）身世
17岁 1958年
父亲意外离世
老农当家种地养活母亲和弟妹
脾气锄头犁头同样锋利
养活了亲人也招来怨怒
拳头下的15岁媳妇温顺熨贴
苦难的日子总结出苦难的果子
21岁 1962年
夏水涨满村庄前的灌溉渠
一3岁小孩溺水被冲走
邻村有人打捞出尸体
喧闹传到半山腰劳作的媳妇耳中
老农也确信肯定是自己的儿子
母亲从来只尽心照顾自己未成年的儿女
苦难更容易滋生自私和残忍
但老农不能
他把怨恨嚼碎咽进肚中
也把妻子的伤心思念一顿捶进肚子里
他还得养活自己冷漠的亲情
夜深人静时茕茕疗伤
39岁 1980年
嫁妹娶弟侍养老母
举债累累的日子仍然鸡飞狗跳
年味未尽儿子出生
像阴霾中的一缕阳光
像一针强心剂
老农终于完成了早逝父亲的遗愿
像一株籽粒饱满的老玉米
腰杆直挺挺的站立着
76岁 2017年
老农丈量自己的一生
枯萎而干瘪
除过茶壶和旱烟袋
他更像一头永不停歇的老牛
岁月的犁铧让他的脸上沟壑纵横
人生的第二个38年
他迎来了自己的孙子
他的儿子也正好38岁
命运自己诠释了自己
老农依旧不失时节
把玉米种子埋入土中
新的故事又会从泥土里长出来
（四）土地
是土地养育了老农
还是老农育养了土地
60年面朝黄土的膜拜
早已超出灵魂的虔诚
是生命的交融
春种一粒粟
秋收万颗子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土地的诗歌亘古吟唱
老农和土地到底谁更古老
悠远的历史隧道看不到尽头啊
老农实实在在觉得自己是一粒老玉米
说不定某时某刻
也要埋进这土地中
绵软温暖踏实
和老玉米一起去做来生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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