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掉进1983年的漩涡

陈秋月怀孕已经七个多月了，自从安天明走后她就一直待在杨子庄她妈家。像出嫁前一样，虽然很穷，但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心情也舒畅。只是大多时候吃的太差，陈秋月怀着身孕，胃口也变大，总觉得饿。

一次天阴沉沉的，陈秋月在跟三妹一起去屋后拾柴的路上，看到一个摔碎的罐头瓶。还是那个年代稀有的鱼罐头，陈秋月饿的难受，没想那么多，捡起地上的鱼就吃。自己吃了一点又给她三妹，她三妹一阵心酸，忍着眼泪又把鱼推给陈秋月。贫穷，让她们看起来毫无尊严。

十年后陈秋月第一次和胡梦去逛超市，看到那种鱼罐头的时候，不经意间讲起了自己那次经历。没想到胡梦听完一下给她买了十罐。

1983年二月陈秋月的大女儿出生，同年五月胡梦和宋振国在省城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婚礼。

陈秋月记得以往过了年就很少下雪了，但1983年农历2月18日，陈秋月生孩子那天却下着鹅毛大雪。

凌晨三点多，陈秋月的羊水破了，那时大雪已经封了路，也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去医院已经来不及了，好在陈秋月她妈是村里的接生婆，平时乡亲们也有请她接生的。所以陈秋月的第一胎，自然也由她妈亲自接生了。

凌晨四点钟，随着一声清亮的啼哭，一个女婴呱呱坠地。陈秋月吃力的睁开眼，看了看孩子，嘴角带着笑，又昏睡去。

安天明在孩子出生的第五天，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回到杨子庄。看到自己白嫩的女儿和略显憔悴的妻子，又是激动又是心疼。一个大男人竟没忍住自己的眼泪。陈秋月有点感动，在往后的岁月里，不管安天明犯了什么错误，陈秋月只要一想起他那天流泪的样子，就会软下心来原谅他。

安天明看到陈秋月母女平安，就着急回自己家去报喜。他满心欢喜的回去，把陈秋月生了一个健康女婴的消息告诉了他妈，他以为他妈至少会看在孩子的面上，改变对陈秋月的态度。

没想到他妈冷冷的说“生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安天明脸涨的通红，心一下凉了半截。从小他妈就偏他哥哥跟弟弟，他以为自己现在在城里有了工作她妈会另眼看他。没想到他妈还像从前那样，根本不把他当回事。不过他也不计较了，毕竟是他妈，怎么说也给了他生命。他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他只想一心一意过好自己的日子。

那时候安天明对陈秋月挺好的，陈秋月奶水不足，农村生活条件又差，也没什么营养品。安天明就去镇上给她买鸡蛋，但鸡蛋也不好买，安天明就站在街口等着，看到有人提着鸡蛋篮子，就赶紧上前拦住人家“这些鸡蛋我全要了”。如此反复了几次终于凑了一百多个，差不多够陈秋月过月子了。

孩子满月后安天明就要回部队了，现在有了孩子，再让老婆孩子都待在岳母娘家，别人会说闲话的。所以临走前把陈秋月她们娘俩送回自己家。悄悄嘱咐他妈，看在他和孩子的面子上对陈秋月好点，她妈冷冷的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那次在胡梦家吃完羊肉后，胡梦终于答应了宋振国的求婚。两家在一起商讨了婚礼的相关事宜，尽管胡梦家表示一切从简就好。但注重传统礼仪的宋家，还是按老规矩，特意请了四个媒人，带着丰厚的聘礼到胡梦家下聘、合生辰八字。该有的礼数，一步都没少。

胡梦和宋振国的婚礼在省城国立大酒店举办，当时宋振国他爸任省委副书记，所以省里和各市、县大大小小的政府官员都到齐了。场面特别豪华热闹，胡梦也算嫁的风光。

婚后，宋振国他妈想把胡梦的工作关系调到省城，让胡梦搬去跟他们住。胡梦不同意，尽管清河城离省城不过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她也不愿意离开。毕竟清河城才是她出生成长的地方，她舍不得自己的爸妈和学生。所以多年后她独自离开清河城去深圳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宋家人见胡梦不同意去省城，又考虑到宋振国的工作也在清河城，也就没有坚持。但却在胡梦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她从市立中学调到了清河城教育局。一方面是想让胡梦工作轻松一点，多点时间照顾宋振国，另一方面，谁都知道教育局是行政编，学校是事业编，教育局不仅福利待遇比学校好，工作也比学校轻松，一般人都会愿意去教育局的。

但胡梦得知自己被调到教育局后，气不打一处来。她觉得就算要给她调动工作，也要先征求她的意愿。宋家人没经过她的同意就按他们自己的意思，把她调到教育局，分明就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再说，她根本就不想去什么教育局，她只想留在学校，她热爱自己的工作。

但当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没有能力改变状况，只能拿宋振国出气，为这事跟宋振国闹了好几个月，宋振国也没办法。最终胡梦还是妥协了。

唯一让胡梦感到安慰的是，婚后宋振国向单位申请了一套位于老城区的房子。三间平房，还带独立的前后院，虽然是老房子，但很干净，而且足够的宽敞、舒适。最重要的是，老房所在的巷子里有胡梦喜欢的那种人间烟火味。

教育局的工作太清闲了，胡梦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在以在学校改作业、写教案的名义，拖到很晚才回家。现在每天都是正点上下班，不上班的时候就在家看书，或者侍弄她在小院里种的花花草草。一切都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提前步入了老年生活。她总觉得婚后的生活越来越乏味，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

直到有一次宋振国从外面喝酒回来，坐到胡梦身边，笑嘻嘻的跟胡梦说“不如我们要个孩子吧，家里就咱们两个人，总觉得太空了，以后我去外地工作，有个孩子还能陪陪你”。

胡梦听了心里一紧，结婚大半年了，她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结婚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结合那么简单，他们还有义务让这种结合产生一种结果。

胡梦也觉得宋振国的话不无道理，但她没有思想准备，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宋振国看到胡梦一脸窘迫，哈哈大笑起来“看把你紧张的，我就是跟你商量一下。你现在不想要孩子也没关系，等什么时候想好了再要。退一万步说，就算不要孩子就咱们俩过都没关系的，所以你千万别有任何压力”。胡梦总算松了一口气。其实宋振国最后一句话只是为了安慰胡梦，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从清河城一中的胡老师到清河城教育局的胡科长，胡梦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适应这种角色的转变。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每天忙忙碌碌的备课、改作业，跟学生们打成一片，那种日子让她觉得充实又快乐。但到了教育局后每天过着朝九晚五，两点一线的生活。在家就是看看书，养养花。在单位上班就是坐在办公室里，看看报纸，读读文件。没有什么重要的任务，只要牢记“严格执行上级命令”就行了。

对胡梦这个工作狂来说，太过清闲的工作简直就是浪费生命，她怎么都不甘心将自己的大好时光，白白浪费在喝茶看报上。所以刚到教育局没多久，她就给自己策划了一个关于农村教育的课题，主动要求下乡，到清河城最边远的农村，去调研那里的教育现状。

胡梦一去就是三个月，把清河城最边远的几个镇都跑了一遍。这期间写了好几万字的文字材料。从乡村学校的硬件设施到师资力量，从适龄儿童入学率到农村未来发展设想，有实例，有分析，还有恰如其分的建议。

胡梦的汇报材料刚交上去时，局里也很重视，围绕着胡梦的报告开了几次研讨会，决定逐级上报，尽快处理一部分亟待解决的问题。

胡梦得知自己的报告有可能会帮到那些农村的孩子，觉得不管自己多辛苦也都值了。这也给了她很大的动力，决心在乡村教育调研这条路上继续努力走下去。

可是好几个月过去了，她的汇报材料被讨论来讨论去，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更没有像某位领导承诺的那样汇报上去。

这让她有些心灰意冷，工作的激情一下消失殆尽。又被迫回到那种闲散的工作状态中，但胡梦也只是表面上做出了妥协和让步，内心里，她还是不甘。她总觉得自己不能一辈这样碌碌无为，所以即使在那些最迷茫的日子里，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和梦想。

就像一句话说的那样，灵魂的欲望是命运的先知。事实证明，多年后胡梦在所有人的惋惜中，毅然从体制内出走，最后突破重重困难，在另一个领域里取得巨大的成功，并不是偶然，而是她骨子里有对欲望的追逐和对成功的渴望。

胡梦说：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也许连梦想都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