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些未接电话的记录,刘家鼎也很歉疚,回家路上一直盘算着要怎么向林锦凤解释。不料一向伶牙俐齿的林锦凤当天什么也不问,什么也没说,却在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天以后,突然发难,“和我过日子,你一直是很委屈的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刘家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低声地说:“是——委屈了你。”
“哼!”锦凤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地看着他。“别假惺惺地了,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当年娶我,是不得已,接受我们林家的资助,更是万不得已。只落得后来天天悔不当初,这几十年下来,只怕肠子都差不多悔青了吧!”
刘家鼎垂着头,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于是选择沉默。
看在林锦凤眼里,这态度就等于是默认。积蓄多日或者说多年的怨恨、不满,在她的双眼里熊熊燃烧:“所以你要报复,你存心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你要把林家所有人的面子都踩在脚底下,是不是?”
不,不至于,他只不过是忘记了。刘家鼎抬起头看着她,有些讶异她何至于把事情的性质夸大到如此离谱,可又自知理亏,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林锦凤一拳头打在了海绵上,不免更加气恼,她跨上前一步,瞪着他的脸痛斥:“挣了几个小钱,得了几个破奖,外面什么人捧你几句,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要没有我们林家撑着你,你也想有今天?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你这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王八蛋!”
这一通骂,终于把刘家鼎心中对她的最后一点歉疚粉碎得一干二净。他厌倦地推开她,面无表情地反问:“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哼!”林锦凤的胸口剧烈起伏,气得团团转。在此之前,她并不打算“怎么样”,她只是受不了刘家鼎对她的漠视和冷落,她只是要发泄。可刘家鼎这一问把她逼进了死胡同,逼得她气急败坏地怒吼:“你以为我不能怎么样,是不是?你以为我们有多稀罕你,是不是?我告诉你,我要和你离婚!”
离婚?!事实上刘家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离婚。现在林锦凤用这个词瞬间提醒他了。是的,感情早已谈不上了,要婚姻这个虚架子还有什么用?!
玉翎的手在掌握中柔软温顺,刘家鼎轻轻抚摸她的指尖:“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你看,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真的。”
“她难道都没怀疑……”将丈夫的彻夜不归理解为被外面的狐狸精诱拐,难道不是女人们最寻常最基本的逻辑?
“她不会,”刘家鼎肯定而坦白地摇头。“她以为在男女之事上头,我早已无能为力,他认为我是一个废人。”
玉翎的脸不自觉地烧红了,又还是为他忧心忡忡:“真的就离了吗?”
刘家鼎嗤笑一声:“我去国内之前,已经把离婚协议书给她了。我回来以后,那协议书还放在原来的地方。她没签字。”
玉翎沉吟:“你们还有孩子。他们知道了吗?怎么说?”
“知道了,”提到孩子,刘家鼎的心里悲喜莫辨。大女儿打过电话给他,在那头一直哭,言语间却更同情她母亲。儿子比较木讷,只表示无论如何尊重父母的决定。“他们都已经长大,各自谈婚论嫁的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他们不会为这种事伤心欲绝。”
玉翎站起来,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又给自己斟上,幽幽地吸了一口气:“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终归是我,罪孽深重。”
“翎子!我和锦凤的婚姻老早名存实亡。她签不签字,我有没有遇见你,不是其中关键。”
“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有那天的事。如果没有我,你们的关系不会恶化至此!”玉翎颓然倒进客厅的沙发里。
“是,我承认,如果没有你,我也许下不了决心,也许懒得挣扎,也许会在那个牢笼里继续忍耐,”他站起来,走过去紧紧环住了她的双肩。“那么,我就永远不知道幸福究竟是什么,直到死!”
她转过身抬起手来,轻轻抚摸他的脸,他眼角的皱纹,紧蹙的眉头下,眼光哀恳而凄凉:“对不起。”
“听着!离婚对我来说,不是坏事,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他平静而笃定地摇头。“以后,我就可以全心全意地爱你。”
玉翎心里打了大大的一个突,终于清楚地意识到,在刘家鼎婚姻的棋局里,她不仅仅是一个间接的破坏者,更是一个直接的责任方。是她主动介入了他的婚姻,是她要所有她爱的人都爱她的。现在她如愿以偿了,而且在不久的将来可望更完整地,合法地得到——如果她也离婚。
离婚。离婚?和秦中恺分道扬镳?!
自从多出了一个“刘家鼎”,玉翎的生活变成了现实与非现实两副齿轮相互啮合转动的模式。两个男人各据一方,她在其间往返穿梭,精神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度亢奋的状态,而她的思维始终是懵懂的,甚至是停滞的。
她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境里演绎着不同的自己,带着冲动的盲目的激情,她体验着两个角色交替转换所带来的欢笑悲忧,内心深处或许对秦中恺偶尔有些模糊的犯罪感,却并没有要用“非现实”的旖旎去取代“现实”安稳的强烈企图。
现在,刘家鼎将“未来”的一种全新可能呈现到她面前来了:“太虚幻境”是可以成为“现实”的,如果她愿意。那么,她愿意吗?
面对真情已动且显然已无法收拾的刘家鼎,秦中恺的脸在她脑海里闪电一般掠过,她只觉得身与心瞬间被撕裂。不知道该如何表明自己的态度,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态度——她只能避开他的视线,慢慢垂下睫毛,两颗大大的泪珠旋即落下来。
她咬住了嘴唇,鼻子轻轻地抽气,似乎想忍住那些眼泪,可新的泪珠还是涌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面。
“唉,怎么又哭了呢?”刘家鼎捧起她的脸,轻轻拭去那些眼泪。“你不知道拥有你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翎子。只要你高兴,我就满足了,你懂吗?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更不会要求你做任何决定,我只是想爱你。”
“我只是想爱你”,那是她自己的句子,她对他说出来的话。玉翎更加畏怯,慌乱,而痛楚,只好把自己投进他的怀抱,像一只受冻的小猫在寻求温暖,更像一只受惊的鸵鸟在寻求沙堆。然而越用力越觉得似乎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迫使她求救似地往他身上更深地挤压过去。
刘家鼎显然误会了玉翎的挣扎,血液瞬间被点燃,如同被猎人追击的小鹿,在他周身乱窜。空气烫得很,晃动得很,彷佛屋顶上悬挂着一个大大的火球,散放着热乎乎的,蚀骨的气息,令他心慌意乱,只能把她箍得更紧。
落地窗前宽大的橡木窗台上,玉翎种下的十几盆茉莉正静悄悄地开放。清凉的晚风微微撩起长长的窗纱,吹送着刘家鼎记忆里永不能磨灭的,属于家,属于温馨的味道。混合着怀中沈玉翎的体香,弥漫起一种近乎生离死别的,疼痛而刻骨的柔情,从她的发际、肩头、胸口缓缓散发,丝丝缕缕,铺天盖地,捕捉他,缠绕他,吞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