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时候花在砍柴上的时间和现在小孩花在课外补习班的时间差不多(女生就是拨草),男孩几乎每周都要砍柴。农村的一切基本就是围绕柴米油盐了,米、油、和盐小孩子都挣不了,只能帮忙解决柴草的问题,要是家庭有几个兄弟的基本就能把家里的柴火问题解决了。
虽然砍柴或拔草都不比上学轻松,但是相比起来小孩们似乎还是更喜欢砍柴拔草,所以我们也是天天盼着周末。
每到周末,孩子们便三五成群,呼朋唤友,提前约定好目标地点。行前先换上破衣服,胶鞋,把刀磨好,腰间挷上刀鞘,扛根柴担,一溜人说笑着出发了。若去较远的地方还得带上饭。在野外吃饭是别有一番滋味的,虽然只是简单的咸菜配米饭,但是因为体力消耗大,肚子饿,吃得比平时都香。
苍茫群山间,一群孩子分散开,没入树从,几乎看不到人影。在大自然的怀抱,你会油然感知人是如此渺小!几乎就是一群蝼蚁。绿树掩映间只有此起彼伏的噼噼啪啪砍柴声、哂哂嗦嗦剔树枝的声响和不时大声的招呼声。除此之外就是山风或溪涧的水声。
砍柴虽是一粗活,却也可以分个粗细,从砍柴中是可以反映一个孩子的脾性的。比较随便的就是到了山上,就地取柴,连枝带叶,或捡些现成的干柴、松枝等捆成捆挑回来。比较讲究的孩子会象对待一件艺术品那样,选材时选择比较直的,大小适中的雚木。这类柴质地硬,耐烧,烧后火炭质量也会很好。砍下后把枝叶剔去,留下主干,砍成长短合适,头对头尾对尾,整齐地码成一捆,再选指头粗细的韧性较好的小木条当绑条,尾端拧个圈眼,结结实实地在柴捆的腰间和头端箍上两圈。然后把两捆柴垂直叉在柴担两头,调整适当的角度,有的还打上几根插梢固定,挑起来一颤一颤的,即好看又挑着轻松。挑回家后就把柴整齐地堆成垛,看着自已家的柴垛慢慢长高长大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享受,也足可以让邻居和同伴羡慕。
我们小时候砍柴村里是有限制的,不能砍活的松树或杉树,有个专门巡查的护林员,铁面无私,经常在村边的路口拦截,若被抓到,柴是要被没收的。因为山上松树杉树最多,且大,如果能砍就会比较快,高效省力,所以我们总是挖空心思,千番百计隐藏伪装,把松树包到柴捆的中间、剥皮晒干、涂上泥巴等等。也有图省力冒险专扛松树的,那就更得和护林员斗智斗勇,小孩们各自分工,放哨、打探、分散走、拐弯路等等不一而足。虽不准砍树,但剔松树杉树的枝条是允许的,所以我们经常做的事是爬到松树上,把松枝一根一根砍下来。心软一些的就给多留几盘枝,心狠一些的把松树理了个“光头”或只剩个“尾巴”的也有。
砍柴中小孩间都会互相照应,大的带小的,强的带弱的,不离不弃。走得快的帮走得慢的挑一程,动作快的帮动作慢的砍些柴都是常有的事。有技术差的绑得不结实,挑到半路柴捆散开的,那就更要大家一起折腾了!在砍柴中结交的发小可以算是最铁的了。砍柴归来,蓝天白云下的山道或田埂上错落地走着一串挑着柴火的孩童队伍是一道纯美却有点辛酸的风景。
我一直觉得,象砍柴这样为生活所需而在身体上负重的体验对成长是很有帮助的:“重担在肩,咬牙也得坚持.....” “你只能一步步朝家走,少一步也不行......”“你怨不得谁......”。在砍柴的过程中几乎包含着所有生命哲学的深层内容,人与自然的博弈与融合,行走与歇息,成就与责任、坚持和放弃........
有时我也不免感慨我们的童年时光太多浪费在砍柴之类的琐事上,如果能把砍柴拔草的时间和干劲用在学习上,那该有多好,估计个个都是精英啊。可是想象归想象,对当时的我们这就是一种不能选择的生活状态。绝对多数农村娃也都如我们一样砍柴或拔草,补习班就是有估计也没什么生意罢。这种时空上的对比总会让人格外唏嘘,换成现在的小孩,他们也许会十分羡慕我们能天天砍柴拔草而不用上补习班。
相比我们的童年,现在小孩们都聪明、机智、见多识广。除了留守儿童外,现在的小孩生活条件是足可以使我们羡慕嫉妒的!可是我总是觉得他们太不接地气,象生活在空中楼阁上,如温室的苗儿、桌上的花瓶。没有了那种身体上切肤的负重感、饥渴感。无法感知土地和自然的博大,人类谋生的不易。虽各种补习班完全可以“苦其心智”,却无法“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泛其身”也难做到。总让我感到修练不足,难担大任。有一次和同在福州工作的同乡闲聊,她就很不理解单位里的年轻同事一点点小事就大叫很忙很累,多加一会儿班就怨声四起,“我和他们做着一样的事,身体也不见得比他们强,但也没觉得多累过.......,其实那些事和我们小时候比根本算不得什么!........”说句实在话,人到中年,我们这个阶段相比年轻的城市新生一代,在知识结构和接受新技术方面是没有什么优势的了,基层的职场上已是“弱势群体”。我们唯有的就是从乡下带出来的天生的自卑感和砍柴之类的农活教会我们的“有担在身”的责任感。它让我们更加包容、更有耐力、更能担当一些。
让小孩回到砍柴时代吗?!-----显然已经很不现实了,别说砍柴,现在都市小孩就是去外面透透风都不容易,农村要砍柴的也不多了吧。前段时间因为出了一些学生旅游上的事故,现在学校连组织春游都提心吊胆的,我们的孩子成为名副其实的玻璃瓶,只能装在各自的豪华而峡小空间里每天从学校到家里来回搬运着。与自然的难得接触是在爸妈爷奶的簇拥下在公园里漫步,认识作物和家畜是在QQ农场或植物大战缰尸游戏上。有时我就桤人忧天般担心当下的孩子们是否能挑得起日后的生活担子,如果一辈子都能安安稳稳在空中楼阁中生活也好,可谁能保证他们以后能都不用下地?我们这一代本身就是从土地中上来,如果世界变故,我们随时可以下到地上,哪怕过绳床瓦灶的生活,可我们的孩子如何能适应了?---但愿我是桤人忧天罢。
高世麟(2014.05.05)
本文原载《海峡时报》(2014.08副刋)《鸳鸯溪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