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来,每次给家里打电话,通报完工作、健康、天气,就是长久的沉默,沉默中,我们都在等,他们在等一个解释。我在等对话结束。长久的沉默后,双方叹息,道别,挂机。
有时我会心软,但一旦解释,那边压抑已久的火力,就会以雷霆万钧之势,挟裹着他们多年的期待、伤心和失望,击溃我所有的说辞和借口。
除非,我能重新开始相亲。
我曾经很努力的尝试过,刚到沈阳时,相亲是我的头等大事。第一次相亲,在黎明国际,小女孩的爹妈开着A8,雍容华贵的过来,然后她爹愉快地回忆了和我们大东区历任书记区长的革命情谊,我代表领导对他们长期以来对大东的支持和热忱表示衷心的感谢,我们就韩朝关系和北非局势交换了看法,对国内重大人事变动达成了一致,最后宾主双方握手言欢,共祝某某单位和大东区人民的友谊世代永续,源远流长。然后他们走了,那个女孩在一边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我有点傻眼,这算是相亲吗?我好像没看见姑娘长啥样啊,可介绍人说算,因为我见过她爸妈了,还说结婚以后老丈人先给二百万生活费,然后我很无耻的心动了,可是想想伺候这样的丈母娘丈母爹,国家独立和主权完整八成是没得指望,我懦弱的犹豫了。再想想有可能和这个傻头傻脑见了生人不敢说话的姑娘共度一生,有种把牢底坐穿的感觉,我很男人的放弃了。
后来就是我且战且败,溃不成军的过程。同事们介绍的,往往有钱,但小姑娘没什么特点,领导语重心长的说,其实你们年轻人想的那点事,有就行,多少不重要,有了孩子以后,有没有根本也不重要。我无言以对,既不能承认那点事重要,也不能承认那点事不重要。我苦苦的思索,就成了一个成天琢磨那点事的人,又觉得自己粗鄙无耻,没有脱离低级趣味,我就劝自己,高建啊,你千里迢迢来到沈阳,不是来卖淫的吧,这一类的,算了;别人介绍的。信息和真人,往往不太对称,秀外的未必慧中,外表平凡,也未必就会过日子。多数人都很无趣,我知道过日子最重要,无趣就无趣;有时候又害怕过一辈子无趣的日子。后来又发现,其实自己就是个无趣的人。那次和朋友去长春,回来的车上,对面一个女孩,东北师大的硕士,聪明,得体,独立,有情怀,我们围着她七嘴八舌,各种乱侃,就是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去要电话,到了沈阳站,要下车了,知道机会转瞬即逝,可心里怦怦跳着,话在嗓子眼,就是说不出来,她就静静的走着,我们跟着,心中各种焦灼无奈绝望。出站的时候,她突然停住,说,互相留个电话吧。我们就像傻子一样的站在那里,人潮涌动中,感觉自己被人扒光了衣服。她说,想要电话,要就是了,没必要扯那么多天文地理外交军事的话题。
从那之后,我就放弃了,对一个做事认真的人来说,每次相亲,都是一场战争,决定胜败的因素很多,但不是认真、诚恳和坚持,就能够打赢。看不到希望的僵持和失利,会很快耗尽所有资源,让人失去斗志。宾夕法尼亚大学专门做过研究,绝大多数的相亲,是否继续交往的决定都发生在见面三秒之内,女性更短,打不赢闪电战,最理智的,就是放弃和等待。等待久了,期待也越来越淡,只是有次回家,一天无意中拉开柜门,发现里面放了十几床做好的被子。诧异的时候,我姐说,这是咱妈在小区外开了块地,自己种棉花给你做的被子,给你娶媳妇用的,谁也拦不住,非要做。当时我愣了,那个瞬间,像放幻灯片一样,她烈日下汗流浃背的行走,累的坐在路边却充满期待,她在灯下密密麻麻一针一线,眼睛通红却不知疲倦,她一天天担心期待,不敢说也不敢问,嗫嗫嚅嚅中被我挂断电话,那些画面在我眼前一一略过,像机枪扫射一样打在心里,每次想到,像有万千蚂蚁啃噬,从骨髓开始,里里外外的疼。
但我终究没有再投入到这项伟大的事业中去,只是每天背着内疚和忐忑,像躲债一样过着我的生活,直到有一天。
那天买水果,有两筐橘子,一筐很大,光滑,紧实,一筐坑坑洼洼,暗疮密布,可是那筐丑橘子的价格要高一些。老板说,那筐丑橘子特别甜。那天我买了几个,真的很甜,我一边吃,一边想。也许下次,我会直接买这种橘子,好吧,人家身为一个橘子,虽然丑,都没有放弃,都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甜,那么,高健同志,你就好好努力吧,努力成为一个特别广博,丰富,真诚,有趣的人,成为一个能给予别人力量的人,就像这个一旦品尝,就会让人赞不绝口的橘子。
好好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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