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女主人正在用吸管吸火鸡留下的油,淋到火鸡上面。)
去年11月份,我在美国达拉斯地区出差。
我当时的大老板是个非常热情的华裔,一直待我们特别好。
在感恩节的前一周,他自发理解了‘每逢佳节倍思亲’(他根本一句中文都不会说),还特别正经地和我们说,你到了节日肯定需要家庭的温暖。
我以为他要请我去他家里做客,心中窃喜,还以为可以顺便参观一下资本家的豪宅。结果他话锋一转,说他和家人一定订了机票,要去大北方滑雪——你是特意来气我的?
他说,他已经安排另外一个同事带我参加感恩节party。可是……他安排的同事是个印度裔,印度人也过感恩节?别欺负我读的书少……
这位印度同事娶了一个德州本地女孩,邀请我们到他岳父母家里过感恩节。
他的岳父母是很传统的德州家庭,所以我们可以体会一下德州传统家庭的感恩节。
德州诶传统诶
我们问他,德州传统家庭感恩节都干嘛呀?
他说,吃火鸡喝红酒吃派。
听起来很乏味的样子,我心里想,脸上可能有表现出什么。所以他又想了想,说,他老婆喜欢玩枪,去年感恩节的时候,吃完饭大家就拿散弹枪打南瓜。
哇喔~枪啊,我喜欢啊!
只要不打客人,打什么我都喜欢!
我还问他,能让我打吗?
他犹豫了一下说,这个看情况吧。
同事给了我们地址,具体到门牌号,我们开着Google 导航就上路了。
路上花了一个小时,草木凋敝,越开房子越少。开到后来,半天都没路过一座房子,我们这才意识到,真的到了乡村。
我之前在美国停留,都是在城市或城镇,也在不少同事家里做客过,因为都是些中国移民,所以房子都大同小异——我印象里的美国house都是前后草坪或泳池的漂亮房子,有左邻右舍,有人气,基本差别不大。
这次虽然之前已经知道是乡村house,但是有点没想到所谓乡村就是两个门牌号之间可能间隔几个miles,举目四望却一望无垠。
Google 导航在这种地方也不太靠谱,早早就提示我们到了,但是我们车旁的场景是这个样子的。
这根本不是我同事描述中的房子。
我们打电话给我同事,他向左向右地描述了一阵子,最终因为完全没有地标性参照物,我听完了还是蒙圈了。
没办法,我们只能约摸着开,每到了一座房子就停下看看——绕着房子开一圈找邮箱看门牌号——可不敢随便侵入人家领地,这可是大德州,号称民风彪悍到家家有枪把把上膛的地步。
最终通过一条线索“房子旁边有一颗大绿树”找到了主人家,绿的真是好扎眼啊!
我还得赞叹,即便那么偏僻,也是柏油马路通道门口。基础设施还是很棒的。
主人家房子大概是个曲尺型,像是农村小瓦房的模样,因为很宽,所以视觉上很扁,完全没多少资本主义的腐朽奢华气质。
我心里想,农场主就住这房子?其实不如城镇中心里的house漂亮——我移民的同事们住的都是那种城镇house,不过也有可能他们都没地没农场,想住这种乡村house也没机会。
屋内很宽敞,大概四室两厅的样子。老实说,感觉和国内的所谓欧美装修还是挺像的(这不是废话嘛),充满了各种标配。
标配1:壁炉。
标配2:摇椅。
标配3:开放式厨房
客厅连接着餐厅,餐厅连接着厨房。
餐厅宽敞,只用来吃饭有些可惜。
卧室没有照片,因为没敢拍。
不是因为每个卧室都好几把枪,而是因为我们这位印度同事告诉我们,德州人不喜欢别人在自己家里拍照,特意对我说,他们也非常不喜欢别人问自己有多少把枪、都是什么枪。
我……瀑布汗……
因为,自从我到德州,基本上所有的同事都被我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枪呢?你有几把枪啊?
现在看起来,恐怕被问过的同事都不是很高兴。
所以关于卧室大家自己脑补,基本差别不大。但确实有德州的风格,基本每个屋子里都有枪——男主人的卧室桌子上放着左轮手枪和散落的子弹,墙角有长管来复枪,两把……
这家德州家庭是这样的人员配置。
男主人是退休的海军,女主人运行了一个乡村健身俱乐部。
同时家庭还拥有一片农场,农场只是种草。等到草长莺飞的时候,别的专职畜牧业农场主会把牛赶到这里来吃草,并给他们钱。
我是第一次听说,拥有一片土地然后只种草的。
农场大概就长这样。
没错,就是一片平地。
家里有一儿一女。
女儿在读医科,嫁给了我们的印度同事。我非常好奇,传说中保守的德州人对这段婚姻是什么感受——不过我还有理智,完全没敢问出来。
儿子在UPS工作,我到的时候正开着拖拉机翻地呢,远远地冲我招手,还喊我,要不要来开开拖拉机。我也搞不清楚,他是让我玩一会,还是让我帮他干会活,总之我理智地拒绝了。
这家里养了三条狗。
一条是总是一脸嫌弃表情的小胖狗。女主人强调它是个她。我一时心直口快,脱口而出,哇,这狗胖的,像个肉丸子一样。
女主人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是为了小狗而害羞,一个劲摇头说nonono,还对小胖狗说,不要难过,不是你的错,表情上看,她真的恨不得把狗的耳朵捂上。
这个场景像极了美剧里的场景,我当时马上就有点发愣,突然有一种返回梦境里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我当时在电视剧里。
小胖狗之前一天刚受了伤,或者心灵受了伤害。
前一天傍晚,一只黄鼠狼袭击。三只狗都冲出去了,大狗跑得快在最前面,小狗就落在后面。
黄鼠狼自卫,一屁喷出来,大狗一个急转弯躲过,小狗正好张牙舞爪扑上去,正中面门……
所以女主人一再叮嘱我,千万不要亲或摸小胖狗的脸,很臭而且碰到了就洗不掉。
她多虑了,我根本就没有亲狗的习惯。
另外两条是大狗,一只黑背非常热情,围着我们头摇尾巴晃的。
另一条则横眉冷对。
男主人告诉我们说,这条狗精神不太好。他指着自己的头戳了戳,小声说他神经有问题。(又一处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场景)
他教我把手送到这条狗的面前,手背向上手心向下。说,你看狗的反应,如果他去闻你的手,试图舔你的手,那你就把手翻过来,让它舔你的手心。这时候你就可以摸它的头了。
如果它对你的手不屑一顾,蹲坐的时候尾巴又有点发颤,你千万不要摸它。
男主人亮出胳膊,指着伤疤,你看,我被咬了三次。
我把手伸向这只神经有问题的狗,手背向上,狗犹豫了一下,把头扭向一旁。我再伸过去,他尾巴抖了抖,吓得我赶紧把手缩回来。
我从小被狗咬过三次,本身就怕狗,听他这么说,更不敢玩狗了,那就到处看看四周吧。
看到桌上的子弹蜡烛台了吗?墙上还有个子弹花环呢。
见我无聊,男主人便拿了啤酒,坐下来,和我们聊天。
这家男主人是退休的老海军,早些年四处驻扎,欧洲,亚洲,非洲全都驻扎过,每次驻扎都是以年计,所以很得意自己走遍全球。
你知道我这个八卦的个性,上来就想问,您军衔几何啊?死死忍住,觉着似乎不礼貌。
我问他,那你亚洲去了哪里?
他掰着手指头,日本、韩国、菲律宾。在日本的时间最长,三年,甚至于女儿在日本读了三年小学,现在还会日语。
我说你没去过中国吗?
他耸肩,似乎不胜遗憾地说,中国没有美军基地……
呵……这话说得,我都差点顺着他一起表示遗憾了。
我说,那你可以去中国旅游呀。
他这倒是表示同意,说,他之前是军人身份,不能去(不知道是美方还是中方不允许),但现在退休了,他要和老婆一起去。然后老婆走了过来,呜呜地表示你真甜,男主人坐着,女主人站着,滋滋有声地吻了一下。(又一个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场景)
我又问他欧洲去哪里,他说德国,也是三年,所以他的女儿也在德国上过学,目前还会说德语呢。
非洲去的是名字特拗口的国家,我完全听不懂。不过他说当地人特别穷,穷到不能想象。这次他没骄傲地说他女儿在那里上学会说当地语言……
他叹了口气说,真的,你不能想象他们有多穷,又做了个手势,表示无力描述。
但他很快想出来一个描述:在我们到那里之前,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贫穷的,他们认为那是正常的生活。
老头真的很得意自己美军的身份,跟我说,我非常高兴可以帮助他们。
我是个爱抬杠的人,于是我问他,可是我们真的应该让他们知道他们是贫穷的吗?如果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贫穷的,会不会更快乐?
老头愣住了,不知道是不屑于回答我这种价值观层面的问题,还是不知道如何回答,用一个很标准的回答答复了我,上帝才知道。
我很得意,似乎和美军交流了一点意识形态等级的问题。与我一同造访的同事也很惊讶,回国后纷纷帮我吹嘘说我和美军讨论政治且不落下风。
不过看男主人的表现,人家好想根本没把我这个问题当个问题。
我们在吹牛的时候,女主人正兢兢业业地烤鸡,准备酱汁。
烤火鸡其实没什么大操作,就是时不时拿出来用大吸管淋油。
然后又用一个插入式的温度计戳进鸡胸部检查温度,下面照片里,鸡胸口有一排纽扣似的黑点,就是被戳了好几次的结果。
我们就坐客厅瞎聊,聊到后来,真是没话可聊。我同事的恋爱史说完了,我的恋爱经历也说完了。我提出的电影和美剧,人家居然都没看过(版权大法好啊)。人家说的东西,我又接不上茬。几度冷场之后,我深刻地意识到,不同文化交流真不易啊!
女主人忙到下午3点,烤鸡才完成。
未端上桌,我们便已经全都坐好。
自助餐式样的摆放在厨房,每人分了餐盘和杯子,准备一会自己夹菜自己加酒。
主人示意我们一圈人手挽着手,于是与电视剧里更加类似的场景出现了。我们手挽着手,闭着眼睛,听男主人慢慢称颂主的恩赐感谢主的照顾,随着他一起口称阿门。
之后,大家各自切了又白又大块的火鸡肉,浇了酱汁,夹了沙拉,坐会各自座位上开始吃饭。
为了不让人看起来太过老土,我们都没好意思拿出相机拍照。
所以这里依旧是脑补。
一桌子菜,一桌子饭,觥筹交错,畅谈人类美好未来……
但很有意思的是,桌上居然有一碗小葱。小指粗细,只有寥寥十几根。
刚开始我真的很感动,还以为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呢——即便是中国人,吃大葱的也是少数人,他们居然能为我准备这个!
男主人指着葱对我说,你吃过这个吗,它非常好吃,吃火鸡的时候吃这个,非常棒。
我真想给他也推荐一下大蒜!
女主人指着葱对女儿说,你不吃的话,你就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然后她很吃惊地看我一口将一颗葱都吃了,说,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吃葱啊。
火鸡肉没什么味道,他们准备的酱汁其实也没什么味道,相比大葱,我更想吃的是大蒜——当然,这话我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火鸡之后是甜点,一共三样,巧克力派,苹果派,蛋糕,甜得要人老命。
老实说写到这里,我有点黔驴技穷了——因为我没拍任何当时的场面,只能用几个蛋糕充数了。(话说,我为什么不拍当时的场面,却盯着自己不喜欢的甜点拍呢?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饭后,大家到了外廊团坐聊天——这个大概就算纯正的下午茶了吧,可是真没什么可聊的。大家为了避免尴尬,一人看一个方向,省却眼神的交流。
男主人后来说,对了,我们把昨天的黄鼠狼给烧了吧。
前文提到的小胖狗的悲惨遭遇中,喷了她一脸屁的黄鼠狼,后来被男主人一枪打死了,尸体就扔在农场土地上。
我们一圈人都跳起来,太好了!烧了它!烧了它!
终于可以不那么尴尬了!
看这火堆,像是什么仪式似得。谁知道是送一只黄鼠狼上天。
只恨黄鼠狼太小,没几分钟可烧的。
我们回到外廊,亮起了彩灯。
真的好美,可是也好生无聊。
好羡慕他们可以坐着聊天,有一句没一句,没人着急。除了我,我心里盘算,那天沃尔玛六点钟开门,IPAD打折减100块,先到先得。
我和他们一样悠闲着坐着,好像钱在离我而去。一面是打折商品,一面是地道的美国乡村生活。
我咬咬牙,对这一家人说,是离开的时间了。
我同事楞了一下,哈哈大笑说,你在拍电影吗,还‘是离开的时间了’,你要试着去去拯救地球吗?
后来我赶在天黑前走了,一肚子火鸡,心满意足。
这是我过的最特殊、最地道的感恩节,最名至实归的感恩节。
夕阳下,临走前,我看到主人家居然还有房车,在地平线即将消失的夕阳里我举起相机,居然拍到流星了——也有可能是飞机,当然了,也有可能是火箭,毕竟离休斯顿不是很远。
小时候写作文,最终总是要有一个人为的拉伸的高潮,例如这真是一场难忘的旅游啊什么的,突出主题,让自己的文章言之有物。
可我今天,就是想写一篇空洞的文章。
像平常和人吹牛一样,淡淡地说,你知道,我过过一个纯正地道的感恩节,和美国德州农场主一起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