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村东头小黑媳妇说定了，彩礼22万，还在城里买了房子，下个月就结婚。”说完，父亲就挂了电话。
01
我当然明白，父亲说这句话的意义。
小黑曾是我的同班同学，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回家了，整天瞎逛，无所事事，22万，对于他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对于我，对于父亲，对于我们这个家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
在我们这个位于祖国西北黄土高原上的小县城，高彩礼已然成为了一张亮丽的“名片”。在曾经因为高彩礼问题上了央视新闻之后，这种情况依然没有好改，反而愈演愈烈。前年十六万，去年十八万，今年一跃突破二十万，彩礼长得比房价还快。如今的农村小伙子娶个媳妇，就要扒了老父母的一层皮啊。
二十万，只是彩礼钱，还不算娶媳妇要盖新房子，买新家具，我们那里讲究的“三金”（金项链、金耳环、金戒指）如今已经升级成了五金（加了金手镯、金脚链），还要宴请亲朋好友。这一大摊子算下来，怎么也得三四十万。
三四十万，足够要了大部分农民的命了。
而小黑爸大手一挥，这点钱算什么，小意思。说话间还不忘露出那核桃般大的金戒指出来晃悠晃悠。
小黑他爸，是我们这里最早一批“偷油”的人。十几年前，隔壁县发现了油田，中石油在那里设立了采油厂。油井上看井的人大部分都是当地的农民，小黑爸就与看井人相互勾结，把才出来的原油偷出来，然后再拿去一些私人开的炼油厂去卖。几年功夫，小黑爸就从一个穷小伙摇身一变，成了远近闻名的暴发户。
当然，任何违法的事情都是有风险的，那公安局小黑爸就没少进过，可每次他都安然无恙的出来了。用他的话说：这世上就没有钱办不成的事。
村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并不敢去做这种冒险的事情，所谓的收入就是地理那几亩庄家，再给人打打零工。要搁以前，这样的日子也还凑活，可是近几年越来越疯长的彩礼，已经让有儿子的家庭越来越头疼。现在，我们这里流行着一句话：养儿就是无底洞，养女就是摇钱树。
02
村里人都说，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都是计划生育惹的祸。
90年代，那是中国计划生育最严的时候。母亲说，她怀我那时候，有不少孕妇孩子还有几天就出生了，硬生生被拉到医院去打掉了孩子。她每天东躲西藏的才保住了我，后来为此还被罚款了三千块钱，因为家里没钱，那些人就拿走了家里所有之前的东西，后来父亲东拼西凑，才借够了三千块钱赎回了那些家具。有好多孕妇知道自己怀的是儿子，死也要保住孩子，连家也不敢回，一直在外面躲着。而那些坏了女儿的，因为交不起罚款也只好任由他们把孩子打掉。
这就造成了我们这一代男孩多，女孩少。所以女孩子现在越来越稀有了。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小学时，我们班18个同学，四个女孩，初中我们班58人，十几个女孩。在那时候的农村，只要查出来是男孩死也要保住。
男女比例失衡，这确实是我们这一代农村男孩子不得不面对的问题。男孩到了结婚年龄，而女孩却少之又少，条件好点的女孩都被家里有钱的男孩娶走了，而剩下的女孩，因为物以稀为贵的缘故，她们自然也就放高了姿态，这种条件那种条件的提。男方家里还必须同意，不同意孩子就娶不到媳妇。
三叔家有三个女儿，村里人经常打趣三叔：你这三个女儿可是金元宝啊，能卖一百万呢。每次听到这话，三叔脸上的笑容就语愈发的灿烂了，仿佛自己的一百万就在眼前。
“卖”，这个字，生动形象了的描述了我们那个落后地方的这种抬不上面的交易。谁都知道用这个字不好，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孩子们的婚姻大事现在已然变成了某些父母的摇钱树。
在我们那个镇的集市上，每逢有集的日子就会有一些手里拿着小本本的“媒婆”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等着，一些适婚青年的父母们会找到她们，请她们为自己的孩子找个好点的对象。这种地方，被我们这里的人称之为“人市”，听起来就跟牲畜交易市场一样。这些“媒婆”们手里的小本本，都是记录的一些男女的基本信息，她们在这里面筛选，寻找合适的安排他们见面。其中大部分的都是男方的信息，女孩的寥寥无几。
记得上高中时有个女同学跟我说过，她放学回家的路上就有个“媒婆”硬拦住她，问她多大了，是干什么的，要给她介绍个对象还不让她走。她同学当场就吓懵了，她说她还是学生找什么对象啊，然后就哭着跑回家了。后来被她爸妈知道了，找到那个“媒婆”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
这些所谓的“媒婆”们每天都在卖力的物色各种可能存在的“猎物”，他们具有相当完整的“产业链”，以为我们这里女孩太少，他们有些甚至跨省合作，信息互通，相互介绍适合的青年来安排他们跨省相亲，我们村里就有好几个外地的媳妇。而这一切的背后，当然具有相当大的利益。“媒人”的佣金是彩礼钱的10%，已经成了我们这里不成文的规定，大家都心知肚明。要是说成一门亲事，彩礼二十万的话媒婆就能拿到两万，并且还在成亲当天要有男方的父亲包成红包在所有人面前恭恭敬敬的端给媒婆。
因为巨大的利益诱惑，有些媒婆也就毫无道德底线，不管合不合适，她都敢给你安排见面。见面前各种说对方长得好，工作好，家庭好什么的，真正见面了解了之后才知道根本就不是。
我表哥初中毕业后就出去打工，也到了结婚年龄，姑姑急着拜托媒婆给表哥说个对象。见面前说对方各种好，怎么怎么滴，见面后才知道竟然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比表哥大将近十岁，还有一个孩子。表哥当时就翻脸走人了，姑姑找到那个媒婆取理论，没想到她还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就你们这家庭条件，能找个女的就不错了，还嫌弃人家，你知道现在女孩子有多缺吗，有个孩子咋了，还省得你们家在花钱生了。”“你，”姑姑当时就被气得晕了过去。
03
有人说，这到底是现在的社会风气出现了问题，人们相互攀比，相互炫耀，谁也不愿意比别人差，谁都放不下脸上那点面子。
是啊，随着近几年彩礼之风的兴起，人们的攀比意识也越来越深。很多女孩的父母都是这样的心理:那谁谁家的女儿都卖了多少钱，我的女儿又不比他女儿差，凭什么卖的比他女儿少。“卖”，如此渗人的一个字眼，难道自己的女儿就如同市场的牲口一样是用来买卖的吗？我不敢想象那些女孩们听到父母如此的形容自己心里是何想法。
每次放假回到村里，都会听到人们在讨论，谁家女儿卖了多少钱，谁家儿子取了个媳妇花了多少钱之类的话题。一听到这个“卖”字，我的心里便咯噔瘆得慌，我始终无法理解人们为何会用这样一个字眼来谈论婚嫁。难道婚姻只是用所谓的金钱买来的工具吗？
记得那一期的中央新闻里有这样一个镜头，那是在一对新人的结婚典礼上，新浪父亲将沉甸甸十八万现金交到新娘父亲手里。顾不上女儿的婚姻是否美满，两口子当着众人的面就开始数钱，眼里满满的成就感。而新郎的父母，在儿子的新婚之日本该高兴地他们，脸上却不免透露出一丝沧桑。岁月将他们脸上的皱纹刻画的如此之深，谁曾去想，这些钱，是他们种了多少庄家，搬了多少砖头，亦或是低声下气的求了多少人，才凑够这些钱。
脸上刻画的，是岁月；眼里流露的，是心酸。
“想当年我嫁给你爸的时候，彩礼就五十块钱，你外婆还在我衣服里偷偷藏了二十块钱。如今动不动几十万彩礼，要房要车，还整天吵架闹离婚的，唉。”
是啊，那个时候的婚姻很“廉价”，却很珍贵；很清贫，却很幸福；很简单，却很长久。
我不敢去想自己结婚的画面。因为我知道，那一天，一定是父母这辈子最高兴的那一天，也一定是父母腰最弯，手上的老茧最多，额头上皱纹最深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