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店时老板娘已经倒扣着锅,在洗刷其他东西,老板在收拾客人离座后的碗筷。店里还有三桌在吃,一桌圆桌围坐着三个人,另外两桌都是一人一桌,那种小条形桌子,沙县小吃常用的那种,一人一菜一碗饭。这附近是一个镇,附近有个工业园,外来人口比较多。卖菜的沿街摆开,卖水果、卖小吃、卖手机、卖包子馒头、卖猪肉、卖鸡鸭、卖卤料、卖衣服……,都杂乱地挤在了一起。典型的外来人口聚集的小镇集市。我进的这家店就在这集市的旁边,它经营快餐小炒。六七块到十几块不等的价钱,价低、量少、速度快,菜下饭。一个人,点个素菜伴点肉丝炒,八九快一顿也就解决了;点个素菜不加荤也就六七块,饭一块钱管饱。我一般周末运动完,不知吃什么时,会来这里,点个菜点个汤十几块,边吃边看进进出出的人。
这家店由三口之家经营着,女人主炒,男人副炒,儿子当小二。因为每次都是见女人同时主掌着两个锅,这个锅火火的急炒两下,又去火火地急炒两下另外那个锅。女人瘦小,皮肤很好,也算漂亮,那种容易专注于所忙之事麻利勤快的类型。男人圆胖,头像只圆西瓜,总是眼睛不全睁开的看人,上唇往内收紧,像铝锅盖盖着炒锅一样的盖着上牙,这一点在他儿子身上得到了加强。儿子像父亲,圆的,他的嘴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青蛙和斯巴鲁的车。从那双好像全睁不开的眼睛里放出来的眼神也与父亲相似,看见他们两父子就能明白,他们对人的态度会高度一致。儿子继承了父亲的精明。打包时他负责给客人盛饭,饭总是盛得很少。有一次有另外一个女人在店里帮忙,应该是老板娘的妹妹,因为与她长得像,从年龄上看又肯定不会是她的女儿,她替小二给客人盛了饭,小二接过饭盒掂量了下,就用眼神向她说饭盛多了。她疑惑地问:太多了?
他们的利润好像不高的样子,老板和小老板满脸的冷漠,一副你爱吃不吃,要吃快点,别那么磨磨唧唧,没空也没那心情服务的样子。竞争强压着他们的利润空间,使他们有一种被人欺负了不知往哪撒的怨气。而来此吃饭的人也都是些社会边缘人员——摩的师傅、刚出社会没多久的一线员工、一个人在外飘零的年轻人、上了年纪还在外务工的外地人……。老板比这些人的财富地位高,所以这股怨气自然就撒到了这些人身上。对很多人来说,一个人是否值得阿谀奉承或尊敬或陪笑脸,不在于这个人是好是坏,而在于这个人有使好的能力和使坏的能力。老板挣着这些人的钱,但是老板照样瞧不起这些人。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干瘦,被太阳晒得有点油亮,带着一个胖胖的女人,那种爱化妆却没化妆技术也没化妆品位的那种。进了店,站在摆着供客人点的菜前。菜是切好用塑料篮子装好摆开在一张条桌上的。他们给我第一直觉是——他带着别人的老婆来下馆子了。他先站在桌前向老板询问各个菜价。老板看他也不像能点大餐的人,很不耐烦没好气地问他你加肉还是不加肉。他说不加肉。老板更没好气地短短的吐出六块钱的声音。最后那带着胖女人来下馆子的男人点了一个青菜,不加肉。老板问他还要点什么,他说可以了。老板再问“在这里吃还是打包,几个人吃”。他回答说:在这里吃,两个人。这时老板傻了,很不客气地说:哪有这么吃饭的,两个人一个菜怎么吃。其实他想说的是:你妹的,你这生意没法做。后来他才又点了一个菜,中途又让老板换了一次菜。他和那女人愉快地找了张桌子坐下,男人手里拿了瓶啤酒,他们坐下好像在等小二给他们拿碗筷和盛饭。等了一会,从其他客人的行为中才知道,这些都要自己来,小二不会提供这些服务。不到两分钟菜就上了,我也就没在关注他们了。
后来又进来一女两男,姑娘吸引了我。姑娘利索地向老板点了三个菜一个汤,她声音中透露出灵敏和做事能老练的性格。她搽了艳红的亮甲。小脸,但眼、鼻、嘴很紧凑很和谐的布置在上面,显得很精致。身段匀称凹凸紧束显得很健康,留着一头中长发,发尖烫起了蓬松卷。看着她,使人很容易联想到樱桃类的小而精致的水果。闽南地区出产这样的女子,做生意是一把好手,能把家打点得很好。坐定后女孩把包塞给一个男孩,自己去拿碗筷盛饭。两男孩很幼嫩、无精打采歪歪的坐着,像刚从网吧里出来还没醒的似的。两男孩像女孩的弟弟或亲戚。我走时他们还在吃着。我从花蛤汤中吃出不少泥沙,不过菜汤也都吃完了。上午吃完饭就要上火的样子,老板家的酱油好像不要钱似的,晚上吃完出来,以为牙边角塞到了饭,用舌尖顶顶才发现,上火起包了。
走在菜市场,会觉得这是一个很殷实的社会,一切都很繁华,鸡鸭鱼肉,各种海鲜,各类蔬菜瓜果,应有尽有,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坐在小餐馆里,又让人觉得,这还是个还需要从嘴上扣下些财富的社会。社会的边缘化越来越严重,GDP的增长并没有惠及到大多数的人。那些乘上了GDP快车的人已经从文化、消费观念、生活态度、人生态度上远离了社会底层。而社会底层的人却被那些乘上了快车的人制造的社会文化挤压着,挤压得不知往哪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