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讨阿尔贝蒂娜欢心,小普常常去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家做客,向公爵夫人讨教一些服饰上的问题:为什么去找那些小裁缝做加洛、杜塞、巴甘的款式,就非走样不可呢?您那件毛茸茸有碎花点和金条纹,像蝴蝶翅膀的睡袍是在哪里做的呢?您那些漂亮极了的鞋子也是在福迪尼店里做的吗?小普像个傻小子,虽然连女人的晚礼服都分不清,但是像那些虽然有上流社会的钱,却没有上流社会鉴赏力的消费者,在认真学着怎么才能具有这方面的审美。盖尔芒特公爵夫人慷慨相助,对这类话题如数家珍,但我总觉得阿尔贝蒂娜穿上盖尔芒特公爵夫人推荐的服饰,诸如那件皮大衣和金面山羊皮的鞋子,年轻的身子撑不起这副昂贵的皮囊,她要的只是豪华而已,审美依然属于公爵夫人。
每当小普想赶在阿尔贝蒂娜回家前离开公爵府邸,就常常在院子里巧遇夏吕斯先生和莫雷尔,他俩是上男爵最爱光顾的絮比安的裁缝铺去喝茶。原本这三个男人的关系就复杂,夏吕斯男爵的新宠与旧宠欢聚一堂,喝茶谈天,若不是絮比安的地位低下,能够从夏吕斯男爵处捞到些好处,断不敢随意吃醋,就是莫雷尔根本不爱男爵,然而这两者皆是,所以尽管是新欢旧爱,在一起并没有吃醋的气氛。但除了他们仨,絮比安的侄女也插了一脚,成了提琴师的未婚妻。还记得莫雷尔第一次找小普送叔祖父照片的时候,在院子里看见絮比安的侄女缝背心,就对姑娘动了心,而姑娘也对他的外貌倾心不已,当初还以为是两个年轻人一时调情,却不料有朝一日莫雷尔飞上枝头成了夏吕斯的掌中珍宝,絮比安的侄女触到男爵的霉头。
夏吕斯男爵和莫雷尔的关系不能在社会中公开,于是他对他始终像兄长那样保持着奥林匹亚神祇的威严。当莫雷尔对夏吕斯先生说他爱絮比安的侄女,想娶她为妻的时候,男爵很高兴陪他去拜访那家裁缝铺,等等,也就是说男爵并没有点破他认识絮比安,上一段新欢旧爱欢聚一堂虽然是事实,但从个人角度来说只有最多两个人知道真相。在这个过程中男爵扮演者未来公公的角色,一方面他对这门亲事满心欢喜,因为他觉得这样一来就没人会把莫雷尔从他身边夺走了,另外,他虽然也在莫雷尔面前说些恭维她的话,但如果有机会弄得小两口反目,对男爵来说可谓是何乐而不为。
嫉妒是有的,只要夏吕斯先生还想继续占有这个俊美的年轻人,就不会在心理上允许他爱别人,但是权衡利弊来说,他身边的伴侣是一个姑娘,总比是一个男人要好得多。而且夏吕斯男生不会像维尔迪兰夫人那么鲁莽,当年维尔迪兰夫人为了维护小圈子的利益,向埃尔斯蒂尔大谈他爱的女人的坏话,从而导致了埃尔斯蒂尔带着女人和维尔迪兰度人决裂。这种嫉妒虽然不属于爱情的嫉妒,但也是嫉妒的一种,如果在瞬间发泄自己的不满,往往破坏最初心中希望的大局,而爱情中的嫉妒,或许会让行为变得更加谨慎,投鼠忌器,往往不能图一时之快。夏吕斯男爵深谙其中的道理,他从不在莫雷尔面前说含沙射影的话,因为,一来他怕说她的坏话会伤害莫雷尔的自尊心,从而引得怨恨;二来他不知道莫雷尔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她,如果不说,这蓬草秸的火很快就会烧完,如果说了,谁能保得定他不会对她一往情深,反而吃起男爵的醋。
男爵嗅到这个姑娘是个好苗子,她有她的可爱之处,更重要的是她对男爵的崇敬之情,把男爵视为靠山。这样一来,夏吕斯先生的统治方式,从他的“小东西”莫雷尔身上,派生出了另一个存在,一个配偶,这就是说又有另一个新鲜好玩的小东西可以让他来宠爱了,真是贵族大老爷的恶趣味。莫雷尔是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身体和夏吕斯在一起,但他的离开是夏吕斯男爵的软肋,所以在占有他时往往有所顾忌,而对这个陌生的姑娘,则没什么可顾忌,她和絮比安就像是一株杂草,得势失势,全凭老爷开心。
这桩婚事之于莫雷尔,一个能够为了钱财出卖身体的人,也可以为了利益出卖其他,在他手抽筋觉得再也弹不了琴的空档,觉得需要这么一个人来照顾自己,因为除了弹琴之外,他疏懒得叫人不可思议,这份照顾自己的义务,与其让夏吕斯先生来承担,宁可选择絮比安的侄女。因为与她结合将会给他带来更多自由,而且能给他提供各式各样的女人,帮他勾引女学徒还有那些漂亮夫人,而抽筋止住了,这些算计也就让位给纯真的爱情。裁缝姑娘全然不知他心中这些算计,全身心都洋溢着对他的爱,有时我觉得她就是纯真的化身了,和纯真一样肤浅地看重眼前男人的外貌,甚至连姓名也不曾拥有。
最后,更正一个想法,上一篇《重返巴黎》中,我写到“阿尔贝蒂娜从前跟随姨母邦当夫人生活,她的姨母做梦都想让阿尔贝蒂娜与小普结婚,一来是因为小普对他们大家十分热情,二来是可以给阿尔贝蒂娜带来豪华。这些理由都有实际的益处,即便两人之间没有爱情,姨母也会觉得这是给了她一段合适的婚姻。”最后这句,是我当初揣测时加了少许善心,实际情况是“姨母也会觉得这是给了自己一段合适的婚姻。”她巴不得把阿尔贝蒂娜打发出去,攀上门阔亲家,自己能捞些好处。这点善心,把“我”扩大到了“我们”,实际上在邦当夫人那里,她只想着自己所得的馈赠,根本没有为外甥女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