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评陈应松的《恩施大峡谷记》
范国强
五年前的七月一日，省作协副主席陈应松在湖北日报上发表美文《恩施大峡谷记》。我读此文已是十日之后，时值盛夏，天气酷热，我在博客上边录边评，信手胡敲，聊作消暑。今日读来，仍觉有趣。有读者在点评后留言：文章似慧目，点评如点睛。现五年过去，遗憾我还未能去蹈陈先生旧踪，但潜意识里，似已同他去了一趟恩施大峡谷矣。
以下文字括弧外系陈之正文，括弧内系我之点评。
恩施大峡谷，为大器晚成之地。（“大器晚成”这四字为全文定调，肯定其为“大器”，含赞赏之意。后文均为阐述其“晚成”的原因。）因山闭塞，久不闻名，累石巨柱，独啸旷野，深壑纵谷，藏于山中。（这六句颇有气势。）因埋名隐姓，更比他山阅历深久，沉静世外。任他熙攘浮嚣，人景杂沓，而此大峡谷新境一开，万众瞩目成绝响。（蓄之既久，其发必速。阅历深厚，其声必大。）
以亿万斯年的驻顏相守，待深闺人识。一跃而起，举世皆惊。深闭神秘，迷障重重，未尝不是最后辉煌的见证。（均为阐明隐身的价值。）尽管峰无其名，谷无其姓，山固有奇，名不畏俗，一炷香也好，玉笔峰也罢，岩湾天路也好，母子情深也罢，无甚要紧。（点出四处景点，名字与实际关系不大。）山本奇诡，志在大雅。崔嵬难述，无可旁类。天容我自巍然，岂有他哉！（“大雅”又赞，“无可”与“岂有”均有“独树一帜”之义。）
从马者村吃过午饭出发，微雨渐收，空气润如花房，茶园青青，草色如黛。（开始写参观经过。）突见峡谷绝壁横亘，为雨龙山绝壁。其气势磅礴，斩切而下，如狂雷砰訇，砸于足前。往上仰视，此绝壁喷薄而出，直可上天。再环顾四周，全为神剜鬼削之势，如巨人城栅，满座皆栗。如此庞然大物，其势汹汹，意绝尘譞。（这段描写雨龙山绝壁之险峻。）
再往前，是朝东岩绝壁，在雪照河之对岸，如斧劈去一半，另一半失落云空，一半留于人间。（写朝东岩绝壁。）雪照河水，如雪照景，白如素练，悠然东去，注入清江。（写雪照河。）其大峡谷之势，已全在眼前。真是罕世绝景！（多处用“绝”字。上面整个铺陈均在阐明大峡谷之“势”。再看他后面如何展开。）古代写山高手明袁宏道说：如井者曰峡。（带出一位古人及议论。）科罗拉多、雅鲁藏布、长江三峡，皆曰大峡谷。科罗拉多荒凉可怖，雅鲁藏布诡异迂回，长江三峡狭长逶迤，独有恩施大峡谷为天下大井，函泉万方，开阔森朗，胸有大壑，喉如天啸。（贬其他三峡谷，抬恩施大峡谷，言此方为真峡谷，搬出古人作证。足见作者见多识广，非此写不出也。）百多公里，其域广袤。大河碥、前山绝壁、大中小龙门、板桥、龙桥、云龙河、后山、雨龙山、朝东岩、铜盆水，在屯堡、沐抚、马者、木贡、板桥诸地恣肆狂欢，傲若无人。（连续点到十几个风景点，文笔精练之至。）
云龙河地缝在去七星寨路上，忽见前有大罅，如大地裂骨，天斫一刀，何等瘆人！地下奇景，飞瀑狂注，晴雷喷碧雪，地心贯长虹，如巨蚌之含玉，石榴之咧嘴，五彩缤纷，不可名状。（描写云龙河地缝。）
一线天又名七星门。两山对垒，令人晕眩。进去则四山巉壁绝渊，千围万仞，处处孤根拔地，支支独笋插天。（描写精彩。）仰望则帽落，长啸则音回。往山上攀去，到处鬼泣神叹之崖，如入狼号虎阚之地，岌岌莫知其端。（此段写一线天。）
兴致大增时，顺山势诱入绝壁长廊。才知已到半山。如有恐高症、心脏病者，辄不能往，可寻另一平缓岔道行。（与华山回心石同。）但大胆者十有八九。万丈绝壁，千尺断崖，有我一路。脚下万里苍翠，山坡梯田隐隐，人间城郭，尽收眼底。但山太高，人悬半空，远荒云路迢迢，腋下风急，两股战战，四肢瑟瑟。（眼观景色，心理感觉,十分生动。）周遭烟蹄雾爪，不知天上人间，神思苍茫。但也有在此谈笑风生者，奔跃摆pose者，长歌狂吼者，作征服状，无畏相。本是无路客，却从云中行。（同行者描述。）如今人们看山确比古人有福。可在如此险峻绝壁上凿出一条路来，让人们近距离深入山之腹地，看清它的面目。（此感觉我也曾有过。加在此处极好。）但也许不对，山只可远观，不可近玩。特别是那些气魄非凡之山，本不是凡间物，何必以区区之俗我扰赫赫之神圣，讨狎昵之嫌。（又谈感觉，这样夹叙夹议可使文字生动有加。）有人在此寸步难行，如黏岩之鼠，窘态尽出。那就是山之高远不可犯，威严不可欺。你群群蕞尔小人，穿山腰而过，既如英雄，亦可忽略不计。人之渺小，如蚁如蝼，空中绝崖成大路，乃是托凿工之福；万里空烟作远瞩，根本是天梯偷景。有种者，云槎乘去，我胆魄，可唤魂兮归来。（观从人窘态，发人生感慨。）
走过此段，悬心稍放。在岩湾山中幽谷小憩，松风袅袅，吹汗无缕。（用“袅袅”形容风之轻微，极妙。）再往上行，又见一绝壁，直立如切糕。（尽是绝壁。）上有一松，是我族类，取名鞠躬松。此松欲跌欲飞，奋翮有姿。（生动。）亦如一人鞠躬，礼向深谷万岩。可以理解礼失求诸野：大谷有礼，全在高险处。（又是警句。）礼失于世，藏之危崖，其义昭昭，真可警示天下。（暗砭世事，高明。）
攀入大楼门，惮愕于路断天门，可一缝进入。（绝处逢生柳暗花明之感。）真是欲往南墙撞，却有鸟道行。两山相对，如掰开之豆荚。如双帆高悬，二峰骈立，如此对称，宛如人为。有此神工，造化达极。呜呼！绝境又通烟塞，山中又有新途。（转折至下境。）
再前，但见一峰突起，云雾飘来，峰似桅杆。正惊呼时，其夹缝中还有一峰，更是怪异，云崖飞渡，摇摇欲坠，其细如一深秋荷梗，支其无力，惊世骇俗。这便是稀世奇峰一炷香。我谓一炷香道：（“一炷香”系大峡谷之绝景，所以要单表一番。）
山之坚贞不拔，非凡人所想象。最细处仅四米，高百五十米，却屹立万年不倒。其骨骼铮铮，风雨难撼，冰雪难欺。一峰孤出，立于云表，心有雄志，不弃不毁。（拟人化写法，赞叹之词。）苦难寂寥，奈我若何？其躯之弱，危如累卵。其脊之韧，令人惊魂！世有万山，独我昂昂。锋锷之拙朴，却锐利有刃；身廓之逼仄，却擎天有根！（此段可为单写一炷香之赋。）
一炷香后，还有玉笔峰、玉女峰、玉屏峰、拇指峰、孤峰等峰之奇观，或如笔，或如女，或如母子，或如拇指。（诸峰一笔带过矣。极为精练。）步步景色，无有赘复。（不须再详写了。）常细雨滴落，化为云雾，飞云聚散组合，山岳时隐时现，如魇似幻。渐至孤峰时，天色大开，视野辽阔。往山下行，再回首，群峰狰狞，山壁如墙，门牗全闭，高不可攀，拒人以千里之外。感觉此行游历似不可信，从何路而出？群山如茧，全无阙处。（没路可走乎？）金峰玉屏，穹崖欹石，已不是沿路所见景色，消隐无踪。阳光普照，好似南柯一梦尔。（游览结束。）
我说恩施大峡谷，以山之雄绝衬峡之深切，以峰之怪诡衬路之险骇。以千钧狂野之气，托宇宙幽冥之志；以生僻无扰之境，撩纯情娇媚之容。（此段为总体感慨，高度概括，是此文之点睛之笔。）
往高峰远路，看大气象，得大境界，赚大胸怀。（此“三大”为此行之大收获。）神惊一回，百世不悔。（我录此文一回，也永世不悔。）人与山似，不喜平庸；人与谷肖，爱作深吼。（自抒胸襟。）有麓泉之乐，可常相忆，万念耿耿，系于一山，情眷在兹，魂倚不倒。常想从酒池肉林，入清风大野，万壑一开，涤我心尘。人生苦短，纵乐更短。近山水而滋润，亲天地以灵魂。（有渐悟得道的味道了。）
人有时真可遽然以他景之境，让心与天地契，襟与大荒合。（此二句绝佳。）倏忽之间，可以壑为喉，以谷为歌，以山之骨为脊，以云之态为臆。神笔一炷，浩浩写我大风。从恩施回，特记于此，以谢大山。（此文堪为游记“一炷香”矣。）
（2017·6·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