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枇杷黄了》

五月。母亲屋后,满地的麦穗黄了;屋前,一树的枇杷也黄了,一串串,在绿叶丛中露出黄灿灿的笑脸。

那天回程家墩时还没到五点。这个时间村庄里的炊烟还没有升起来,树梢上太阳的光还很热烈,我的影子随着我在村前的马路上荡来荡去。

车子停在马路不能前行,缘于进村不宽的村道上趴着一辆淡蓝色的大货车,在等着拉走收割机。不远处的油菜地里,那台收割机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它轰鸣着,怒吼着,一堆堆的油菜秸秆被它吞下,呼呼地抛出浓浓的扬尘,那架势如三天没吃的饿汉。

我只有等,虽然急着回家。

五月的乡村是一个灵动的画展,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地块处里有金黄的麦子,等待着收割的镰刀。路边的地里,一尺多高的玉米苗,叶子绿绿的,风吹着“哗哗”响。还有刚刚移栽的棉苗,在陌生的宅地上没有习惯,两匹叶子像被开水烫过似的耷拉着,无精打采的样子。

好不容易货车给我让了道,我一踩油门,就扎进村庄稠密的绿荫里。

八十多岁的母亲抱着一抱柴把子正走向锅屋的门,见到我的车子拐进来,怀中的柴把掉下一半,随即抱紧剩下的一半,似乎是抱住了她的儿子。

随后抱怨声就传到了我耳边:“回家了也不打个电话?”

我说,又不是什么客人,碰到什么吃什么,又不要你准备的。母亲笑了,满脸的皱纹像菊花的瓣,也是,我儿好服待,不挑食。

锅屋顶扯起袅袅炊烟,我去屋后转了一会,就听到母亲喊我吃饭,小的时候每到黄昏这样的声音在村庄上空交织,现在的乡下听不到了。

母亲锅屋的小桌上摆了四菜一汤,汤是刚才做的,有淡淡的热气。这是我最喜欢吃的蚕豆米潽鸡蛋,说是汤,蚕豆米很多,上面的漂浮的蛋金黄金黄。其他几碗是中午剩下的。母亲给我盛了一大碗米饭。

“在家蹲几天?”

“今天十三……十五号下午走。”

“带点什么走呢?炝豆角带点,腌蒜头带点,豆腐乳带点。”

“带点腌豆角吧,他们早上吃粥喜欢,我还特地带回了一只小罐,你儿媳妇叫你今年多腌点。”

“好,好,好。再带点新蒜头回去做香头,还有腌生姜,明天我去摘点蚕豆荚,挑点苋菜,割点韭菜,还有去年收的绿豆”

“不要了吧,甭忙倒你了。”

“我只种点小菜地,没其它地了,不忙,鸡呢?带两只给我孙媳妇炖点汤喝,鸡蛋大概还有三十几个,上次卖了五十个,一块多一个呢!”

“不要了,你留着自己吃,把身体养好。”

“我身体比过去好多了,你看是不是?”

“嗯,看起来好多了,精神也好了。早上去菜地做个把小时,中午睡一会,晚饭吃早点,酒千万不要喝多了,这些都是我老早就说的。不是给你定什么规矩,是为你好,都不在家,自己注意自己。”

“我晓得,你说的对,听你的。我天天中午都睡一会呢!不信你问问隔壁的。”

“我们在外面,听到你身体好好的就好,这比你给我们什么东西都好。”

其实刚才我在外面兜个圈子的时候,听隔壁大奶奶说母亲忙的很,一天都没闲,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也不知道忙什么?都八十多岁了,忘记自己的年龄一样。

看样子母亲又在“骗”我,像我小时候骗母亲一样。但我没说穿,记得儿时母亲争强好胜,无所不能,我们一直围在这个家里,围在她身边,饿了,向她要吃的;冷了,向她要穿的。一年四季她总是灶上灶下,屋里屋外的忙个不停。都说养儿防老,现在她的儿子们都做了父亲了,却像候鸟般飞在远方。陪她六十多年的父亲也“抛弃”了她,去了另一个世界,这空荡荡的屋里只剩下她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虽然我们经常打电话回来,也时常给她点钱,无奈给不了天天在一起的欢乐,现在我只是回来看她一次,她就乐得像个孩子,恨不得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要让我带走,像我们小时候见到了久别的父母,他们一定会带回我们喜欢吃的零食一样。

出门来到枇杷树下,看一树黄黄的枇杷果。我至今没留意枇杷是什么时候开花的,也不知道它的花是否鲜艳,甚至不知道它青涩时候的模样。似乎就在我无意的一抬头、或一瞥中它就黄了,或许是它黄得有光泽吸引了我的视线。

女儿忽然视频问我,奶奶家的枇杷黄了没有?我把手机镜头对准树冠,就听她在叫唤,哇,这么多,回上海时多摘点带过来。

母亲好像听到她孙女的话,跟在后面笑着说,好,好,后天都摘下来带走,村里好多呢,没人吃。

好吃吗?我问自己,伸手摘下一颗,剥掉嫩黄的皮,它的肉也是嫩黄嫩黄,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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